季林此人双手持剑,身子伏低。腿脚甚快。缩地成寸移形换影,只在心念之间。
而那一柄长剑寒光闪闪,挑,钩,抹。只三招。
杨暮客额头冷汗涔涔。他躲了一剑又一剑,但就是甩不开季林的追击。
他知季林在哪,季林亦是知他在哪……
二人相互躲躲藏藏,换招几次杨暮客都没得着便宜。
非是小道士道法不高明,而是季林此人一念只用武法。便是死磕在一力破万法上,让小道士抓不着破绽。
长剑袭来,杨暮客身旁两柄宝剑飞来护主,叮当两声被弹飞。
小道士散形聚形,于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季林。
他有一万种办法立刻弄死季林,但那都不是论道之法。
拘灵遣将,招来执岁游神这季林怕是一招都过不去。
以伤换伤,出阴魂毁其灵台,但日后要修养数日。更不体面。
布下大阵,毁天灭地。消耗过甚,又要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呼朋唤友……他好像没什么朋友,只能招来门中师兄和师侄……丢人!
想凭着自己弄死此人,杨暮客当下唯有一个拖。肉身是会累的,他不信一个筑基,能不知疲倦。
季林双手持剑,从杨暮客身旁刺过去。小道士身轻如毛晃晃悠悠躲过。
“上人不肯乘云……也算守信。”
杨暮客从容一笑,“若累了,许你歇歇……”
阴阳大阵之中,杨暮客一脚黑一脚白,粘连一串幻影与季林拉开距离。
季林不管不顾,拧身一转贴地如一条蛇直追而去。
眨眼间,地面噗噗噗刺起一片土笋。
季林脚尖点地,半空落云头,嘭地一声,炸开一圈云雾朝着地上的杨暮客扎下去。
杨暮客手中掐御土诀,地坤元磁之术。季林狼狈地砸在地面几个翻滚,移形换影,躲到大阵之外。
里面杨暮客惬意地笑着,季林眼睛一眯。
他发现自己的鞋尖上有土韵,身上有木韵,后背有火韵。好深的心机……竟然不知不觉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五行之韵。怕是等等五行凑齐,他这一身本领再无施展之地。
季林踢飞了两只鞋,一挥手扒了身上的道袍。提起宝剑再次冲上去。此回季林周身法力迸发,灵炁包裹。再不给小道士暗中布设印记的机会。
杨暮客一手划开阴间,自己钻进了冬日阴风哭嚎的鬼域之中。
一柄利剑带着纯阳金意从他身旁刺过。
季林亦是打开天眼,看着朦胧的人影。抿嘴一笑,长剑顺势挥砍。
杨暮客一心二用,自在神明从体内跳出来,额上三团魂火照亮鬼域。阴魂利爪抓住剑锋,刺拉拉一片火星子。小道士本体手掐御金诀,两柄宝剑金光一闪。
叮当。
季林举剑格挡。
小道士手持拂尘一甩,丝绦化雨,倾盆大雨作势就要拍在季林脸上。
季林身子打滚,一个弹跳化作灵光跃出大阵。
哗啦啦,雨水落在地上结成冰霜。两柄宝剑化光融入阴阳大阵化为阵眼。
季林一眨眼,阴间一个自在神明站在老阴上,阳间小道士手持拂尘站在老阳上。他瞬间倒抽一口凉气,若不用术法,怕是大阵里几个回合就要筋疲力软。
但杨暮客不给季林思考的机会,顷刻间小道士一步踏出,阴阳大阵转动起来。元明宝剑少阳中顺势而起,凌厉至极。
季林抬剑格挡,继而翻身腾云步步踏空脱离少阳阵。
清净宝剑携阴风癸水,引动阴雷。黑蛇半空游走。
季林一咬牙,拼了。
顾不得阴雷在身后追,他搬运周天,法力奔涌。手持长剑劈出开天之光,让阴阳大阵运转迟滞须臾。
季林的两只鞋被一个泥人穿着跑回来,手中拿着一把泥巴长剑,要和季林对招。
银光一闪,泥人散落。
一个火人穿着季林的道袍飘回来,上前要抱住他。妙缘道金身不漏之功,季林一拳砸灭了火焰。
遭了,要中计!
季林马上运转灵觉,检查是否又中了新的五行之韵。
杨暮客在阴阳大阵之中身位不停挪移,让季林追得苦不堪言。但没办法,只要用妙缘道的情丝结缘之术,定然会被这小道士察觉破绽。他季林不是无情之人。
目光盯着小道士继续运转老阳之位……他决定了。一击定胜负!这般追下去,定然是要被其玩儿死。
只见那季林周身金光闪闪,金身不漏之功汇聚皮下,双目如炬。双手持剑,人剑如一。
一缕缘丝追索杨暮客而去。
杨暮客屏息凝神,呼吸间季林的身影在大阵中不见了。
九天雷罡落下,长剑挥动,现于杨暮客身前。
杨暮客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拖字诀竟然逼到对方先玩儿命了。再没时间给他思忖对策应付,两柄宝剑疾驰而来。
叮叮,各自飞舞……
长剑锋刃朝着他的脖颈砍下去,杨暮客腰间玉带黄光一闪。他周身化作一块顽石。
当……
声若洪钟。
季林全力施展,全身金色风暴呼呼作响……自在神明搂住季林脖颈,阴气与金光对冲嗤嗤作响。用力一掰。
小道士浑身土渣掉落,看了眼震伦所在方向。默然离去……
“看清了吗?”震伦问周边的道友。
“紫明腰间法器护主……”
“季林师兄全力一击之下,没了余力,被紫明趁机折颈。”
“此人阴魂可操实物,已经到了化阴的阶段。想来证就阴神轻而易举……”
震伦一声叹息,“我等都已经被紫明上人锁定炁机。现在离去,日后认错便好。下一场,鄙人亲自前去与上人请教……你们若是心知不敌,还是早早离去为妙。”
杨暮客一番大战,自然要寻地修整。他快步穿梭,与那些道士拉开距离。
寻到一处炁脉稀薄的地方,盘坐鲸吞纳炁。天地间金风呼啸,冬日灵炁被他一卷而尽。
但震伦紧追不舍,沿着杨暮客缩地成寸的方向飞去。他是飞,自然比杨暮客更快。
俩人瞬间对视,杨暮客也不招呼,腰间宝剑瞬间出鞘刺向半空。
天地风云变幻……
朱颜国内,朱校尉才从禁军大牢里出来。她身着血衣,一顿板子叫她长了记性。
一个女子骑马来至她面前,“朱子爵,我等齐心协力救你。你何故领罪?岂不知黎中堂已经做好了和昌祥公摊牌的准备。”
朱子爵勉强一笑,“人总要知善恶。昌祥公为人亲善,末将又怎么能不领情。”
“你!混账!”
兵部尚书花艳前去找袁母,年关将至,袁母从南方郡匆匆赶回来。
京都之中警备森严,城墙上女卒着黑甲,睥睨地俯视城门大街。纵然袁母为南征元帅,此番归来未有一人前去相迎。
花艳让人将马车引到一条巷子里,后门打开,袁母则被邀入一间密室。
密室之中贴着国神观的灵符,谁人都不能悄无声息地探查。
“袁母……劝一劝昌祥公。您才是我朱颜国居功至伟的将军。她如今谁人都不放在眼中了。”
袁母无奈地看着花艳,“咱俩是老相识了。这究竟是谁的意思,你看不出来么?”
“就算要变政,也该与我等老臣商量!圣上她这般一意孤行,要寒了多少人的心?您戍守南疆数十年,就心甘情愿被那贾小楼踩在脚底下?这太保之位,本来该是您的!”
袁母叹了一口气,“圣人怨我啊。她把自己的女儿交给我来培养……是老身对不住圣人。”
“朱寿愈天生无情,交予您培养又有何用?朝中早就看出来此女非是皇储之才。”
花艳匆匆起身拜倒在袁母身前,“元帅……您也是大家的好姊妹。怎么就能看着朝纲如此败坏下去。难不成真要逼返了她们吗?”
袁母盯着花艳看了许久,“我入宫与陛下商量商量……”
“多谢元帅!”
南国元帅归京,贾小楼作为禁军统领自然要宫门前去迎接。此番骑着宫中战马,将未着甲穿着一身素裙的袁母邀上马。大大方方在中宫前殿巡游。
一众禁军看着殿前骑马而过的两位女武神,目光灼灼。
中宫议政殿也有几位官员出来观看,却并未看见黎中堂的身影。那些官员看着贾小楼在袁母身边意气风发,顿时火冒三丈!
“本帅在西南开战,虽打下了大片疆土,却不如贾院首在正南抵挡妖军。更不如院首归国之后以雷霆手段,扫清内患。”
贾小楼面无表情,“元帅廖赞了。小楼不过是逞天妖来去如风……”
袁母面色一凛,“谁能想这天妖禁卫……在小楼姑娘手中如指臂使,来去如风。吃人的习性都能改好了,逆反的性子也能消停下去。”
小楼这才轻轻一笑,“许是本君气运好些……”
袁母看向那些官员,继而侧头问,“既然昌祥君乃气运大成之人,何不大方一些,多些容人之量?”
“哦?元帅指什么?”
“没什么……”
二人中宫殿前下马,一路沿花园小径来至女帝正宫。
女帝快走两步,“我的两位肱骨终于一聚,上次袁妹妹归来,贾姑娘正在北方猎妖。唉,我暗道可惜。否则我三姐妹一聚,让袁妹妹认识一下我朱颜国的后起之秀,这贾姑娘天眷之姿。”
贾小楼欠身一礼,“圣人过誉了。”
袁母哈哈大笑,“圣人其实可以多留老身一段时日,那老身不就见着了?”
女帝摇头,“多留?多留你,朝野谁人能够放心?”
那女帝还刻意慢了一步,拉起二女的手三女齐齐进屋。
袁母作为边疆重兵元帅,自然不能携一兵一卒进京。而屋中禁军将军贾小楼守在一旁,更是合规合理。尤其是,女帝有后,宫主拜师之后。
数位女官端着茶点入室,安排的极尽周到。
袁母开口便是惊人之言,“西南有人坐不住了。贾院首持禁军兵权,持监察院。京中一家独大,巡查各方……些许小事,弄得血流成河。谁人都不知下一刀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她们怕了,臣收兵权,怕是听调不听宣。”
女帝面无表情,看向贾小楼。
“袁母一心为国,谁人若害国。可直接呈奏章给监察院,小楼定然秉公处置……”
袁母未看小楼,而是盯着女帝。
女帝这才拉着小楼的胳膊,“我老妹妹归京,昌祥公莫要说这些公事。明日朝堂上且让你们去争。当下咱们说说女儿家的话。袁母年岁也不小了,该结亲了。你若无男配,朕便去各家打听一下。谁家有标志的男子,送到你那边疆大营里去。”
小楼轻叹一声,“既然圣人要与元帅话家常,那臣便去殿外守卫。”
女帝并未言声挽留,任由贾小楼漫步离开。
袁母此时面色终于难看,“昌祥公一路向西南,欲要重整官道,打通前往中州的海航贸易。如今南国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一场国战打完,民生凋敝。若要兴办船厂航运,修整官道。要征服多少徭役?纵然有钱,可这钱该是谁人来出?如今物价飞涨,百姓不敢花销,便是如此还是攒不下许多。她若这般行事,定然要加税加赋。军功论赏刚刚发完,该是让人富贵些日子……圣人,不能急啊。”
女帝伸手把袁母的手放在手心,紧紧地抓住,“咱们朱颜国,本来就是男子打光了,才变成了女国。这些年来,我等女子上阵作战。与南枭国一役,究竟是我朱颜国死伤重,还是他们南枭国死伤重?妹妹,你可曾想过,若一直这般阴盛阳衰下去,朱颜国早晚也要毁于一旦。今日不改,明日也要改。早晚都要改,那便由朕来担这个骂名……”
袁母低着头,“臣当然明白……臣没照顾好寿愈。让圣人失望了……”
女帝面色狰狞一瞬,又闭上眼,“寿愈要是有个父亲?至于这般?”
“战……臣已经代圣人打完了。就不要再打了……”
“妹妹。你是将军,是元帅。这民生之事,还是不要管了。让黎中堂去操心,她在位这最后一段日子,让这位好姐姐叱咤风云。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