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远来辛苦,且安心休憩两日。具体事宜,自有相关大臣与贵使细谈。”
这便是明确拒绝了在宴席上讨论,要晾一晾了匈奴使臣了。
何尝不是一种下马威。
那名匈奴使臣脸色一僵,还想再说些什么。
挛鞮·伊屠已端起酒杯,平静道:“陛下所言极是。”
“美酒佳肴在前,歌舞升平在侧,此时谈那些枯燥事务,未免煞风景。”
“本王敬陛下一杯,感谢大周盛情款待!”
话音落下,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姿态从容,就像真的只是来赴一场寻常宴会。
那名焦急的使臣只得讪讪坐下,心中再不满,也不敢违逆左贤王的意思。
南宫玄羽眼底闪过了一丝微光。
这个挛鞮·伊屠,比他预想中还要沉得住气。
看来匈奴内部对此番和谈的底线和急切程度,或许还需再探。
席间又响起虚伪的谈笑声。
挛鞮·伊屠面含淡笑,应付着周遭的搭话,目光却偶尔飘向御座旁边。
大周的这位皇贵妃正微微倾身,与帝王低语着什么,侧脸在宫灯下显得十分柔和。唇边噙着一丝浅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美则美矣,但……
挛鞮·伊屠收回视线,心中依旧不以为意。
女人,尤其是这种以色侍人的宠妃,见识终究有限。
大周后宫的温柔乡,能腐蚀英雄锐气。对草原苍狼而言,不过是过眼的风景。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
挛鞮·伊屠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宗亲席位。
那里坐着大周的皇室。
他的视线在几位盛装华服的女子身上短暂停留,又缓缓移开。
情报上说,大周帝王并无一母同胞的姐妹。
大周先帝所出公主中,除了早已和亲远嫁的静乐长公主,便只剩下云安长公主与文淑长公主。
文淑长公主据说婚期已定。
那么,席间那位身着红色宫装,佩戴奢华,神色却有些倨傲的女子,应当就是待字闺中,名声颇为“响亮”的云安长公主了。
挛鞮·伊屠起身面向御座,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匈奴礼。
众人都看了过来。
“尊敬的大周陛下。”
挛鞮·伊屠客气道:“今日盛宴,美酒佳肴,歌舞升平,令本王深感大周物阜民丰,礼仪之邦的气度!”
“我国虽地处草原,亦向往安定繁荣。此番前来,除却商议边市、岁贡,以通有无、固邦谊之外,本王尚有一事向陛下恳请!”
南宫玄羽淡声问道:“不知左贤王指何事?”
挛鞮·伊屠迎上南宫玄羽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国愿以最隆重的礼节,最珍贵的聘礼,求娶大周尊贵的公主,缔结姻缘,使两国永为睦邻,再无干戈!”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有人看向御座,有人望着挛鞮·伊屠,有人的视线落在了云安长公主身上。
战败国向战胜国求娶公主,并非没有先例,意味却迥然不同。
若大周将公主下嫁匈奴,不是屈辱的和亲,而是赐婚。是上位者对小国的恩赏和安抚,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威仪。
公主将成为一根纽带,一种象征,把匈奴和大周紧密地绑定在一起。
至少名义上如此。
然而谁都知道恩赏背后,是利益交换,政治权衡。
公主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一枚分量极轻的棋子。
宗亲席上,云安长公主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手中捏着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面前的甜羹碗里,溅起几点汤汁,落在她华贵的衣袖上,她也浑然未觉。
原来如此!
为什么皇兄当初没有赐死她。
为什么突然解了她的禁足。
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晚,这样接待外邦使臣的场合让她露面……
她之前还傻乎乎地感动、愧疚,以为皇兄终究顾念着兄妹之情。
所有的疑惑和不安,此刻都有了答案。
云安长公主如坠冰窟。
去匈奴嫁给茹毛饮血,浑身膻味的蛮子。住帐篷,喝马奶,一辈子再也回不了繁华的京城,见不到熟悉的宫墙?
不!!!
她不要!!!
云安长公主心中满是恐惧!
可残存的理智,让她没有当场起身反对。
云安长公主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双手在桌下紧握成了拳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南宫玄羽脸上却没有太大的波澜,平静地看着挛鞮·伊屠,道:“左贤王此言,倒是让朕有些意外。”
“大周与匈奴确有意止戈休兵,然此番北疆之战,孰胜孰负,天下皆知。”
“战败之国,向大周求娶公主……左贤王,匈奴凭什么?”
帝王这句话问得直接,甚至堪称犀利。
但聪明人立刻听懂了。
陛下没有强势回绝,就是意味着此事有得谈。
关键在于,匈奴能拿出多少诚意。
挛鞮·伊屠等的就是这句话。
面对南宫玄羽直白的质问,他非但没有羞恼,反而上前半步道:“大周陛下明鉴。”
“我国虽在北疆受挫,然草原儿郎骁勇善战之心未减,控弦之士依旧数十万。此番求娶大周公主,非为乞怜,实为敬慕天朝风华,渴求永久安宁。”
说到这里,挛鞮·伊屠顿了顿,才继续道:“草原虽不如中原物产丰富,却有良马无数,矫健如风,耐力非凡。此等战马于大周骑兵而言,想必亦是急需之物。”
“若得大周公主下嫁,永结盟好,我国愿每年额外提供三千匹战马,作为聘礼之续,以资大周军备。”
“此外,边市比例、岁贡年限等事,皆可再做商榷。”
三千匹战马!
还是每年!
殿中不少武将,包括忠勇侯和周钰溪在内,眼神都骤然亮了起来。
大周缺马,尤其是能负重长途奔驰,适应战场冲锋的优质战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骑兵乃军中之胆,若能得到稳定、优质的匈奴战马补充,意义非同小可!
南宫玄羽眸光微动。
他当然知道匈奴战马的价值,更明白挛鞮·伊屠抛出这个条件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