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味道像是无形的藤蔓,从黑暗中破土而出,沿着地面、墙壁、天花板蜿蜒爬行,无声地弥漫、沉淀、腐化,最终凝滞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里,吸入肺腑便带来一种沉甸甸的窒息感。
阴影深处,有东西在动。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融化的墨块,接着那形状变得具体:一个巨大的、覆盖着湿冷鳞片的影子。
是炽烈,他那似人非人的身躯倚靠在冰冷的墙壁角落,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喷吐出浓烈的腥气和硫磺焚烧后的焦味儿,驱之不散。
粘稠的、掺杂着丝丝缕缕暗绿或赤红的涎液,正从他被隐在暗处的嘴角不断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污秽。
他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细碎颤抖的鳞片反射着结界红光,如同无数碎裂的、流淌着血泪的眼睛。
渡劫失败的屈辱和肉身的剧痛,正噬咬着他凶戾的灵魂。
“呵……”一声轻笑,突兀地从房间另一端最浓重的黑暗中传来。那声音低沉、平滑,带着一种极致的优雅,却又比冰霜更冷,比刀锋更利,轻易就割开了沉闷窒息的空气。
黑龙炽烈庞大的身体猛地一抖,鳞片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他猛地抬“头”——即便在阴影里也能感觉到那道充满痛苦与惊惧的目光穿透了黑暗,死死钉在声音的来处。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连身形都未曾显现,声音却如同附骨之蛆,精准地钻入炽烈的每一个鳞片缝隙:“走蛟渡劫的戏码,炽烈。”主子的声音如同最上等的毒药,掺了三分慵懒七分刻薄,“你这次演得……可真是拙劣到了新境界啊。”
炽烈的喉咙里发出一串压抑的、野兽般的咕噜声,那是混杂着愤怒与恐惧的低吼。他庞大的躯体痛苦地蜷缩了一下。
黑暗中,主子的声音继续流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灵魂,倒是带回来一些零碎。那点微不足道的‘养分’,我闻到了。”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近乎温柔的残忍,却更令人毛骨悚然,“但看看你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被一条卑微的‘护主犬’——叫什么来着?哦,温暖?——就这么灰溜溜地、灰头土脸地打回来……像条被打断脊梁骨的流浪狗。渡劫天雷,呵,怕是连你的影子都没碰到吧?”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鞭子,狠狠抽在炽烈那因渡劫失败而千疮百孔、满是焦痕的庞大身躯上。
他急促地喘息着,那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涎液流淌得更快更凶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沉哀鸣在他胸腔深处翻涌,几乎要冲破压制。
“失落?嗯?”主子仿佛极其享受这无声的折磨,尾音上扬,带着病态的愉悦,“失败者的滋味,总要细细品尝才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欣赏炽烈在黑暗角落中那无声的、几乎要撕裂自己的痛苦挣扎,以及沙发上那个完全暴露在危险中的、毫无防备的猎物——苏贝克。
短暂的沉默里,只有炽烈浊重的喘息和苏贝克那脆弱得几乎要断掉的呼吸声交织着。
结界外风暴的呼啸,此刻听来更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就在炽烈的精神仿佛要被彻底压垮的临界点,主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假惺惺的安抚,以及……更为刻骨的恶毒:“也别太难过了,我忠实的猎犬。”
从声音的方向,隐约能感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带着极致的寒冷滑过空气。
“下一场……”主子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不容置疑的笃定,“炽烈,我会让你亲自……‘护送’回去。把你丢掉的一切,把那些该付出的代价,一个不落地,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报复……才刚刚开始。”
最后几个字,温柔得像情人的低语,却像淬了寒冰的针,狠狠刺穿了炽烈的灵魂,也笼罩了沙发上那具仿佛被献祭般、无知无觉、等待风暴降临的脆弱躯壳。
黑暗中,仿佛有无形的兽瞳睁开,带着贪婪与疯狂,锁定了那冰冷的沙发上唯一一点尚存的温度。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温暖每天都会在早上五点起来,做了早饭以后,上楼送给苏贝克吃,照例温暖端着热牛奶、烤面包和煎香肠上楼。
凌晨五点的光景,悬在昼夜交替的刀尖上。窗外,残夜像滴入清水的墨迹,尚未彻底晕开消融,薄薄的晨雾如同幽灵的纱衣,缠绕在楼宇和树木的轮廓上,带着一种沁骨的湿冷。
路灯的光晕昏昏沉沉地浮动在雾气里,努力投射出模糊的光圈,却又被雾气无声地吞没殆尽。
厨房里飘荡着熟悉的香气:烤面包边缘酥脆的焦香混杂着煎烤德式香肠时油脂滋响的烟火气,还有杯中缓缓蒸腾而起的热牛奶所散发出的甜暖乳味,在这冰冷而寂静的时辰里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孤伶。
温暖端着沉重的餐盘,木质托底沉稳地贴在掌心,传递着一些微不足道却确实存在的安慰。
牛奶在杯中轻轻地晃荡,纯白的表面漾开微小的涟漪。通往苏贝克房间的楼梯在微弱光线中向上延伸,橡木地板在脚下发出一种空洞的回响,每一声轻微的吱呀,都在这空旷得近乎诡异的静谧里被无限放大。空气沉滞,仿佛凝固了,如同浑浊的玻璃,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费力。
二楼走廊幽深,尽头那扇熟悉的木门镶嵌在暗影中。
靠近了,一种极淡、非自然的感觉从门缝底下悄然渗出——那是某种极其细微、仿佛带着金属震颤的低鸣?抑或仅仅是一种由心而生的寒意?不似寻常。
温暖迟疑了一瞬,指节叩上门扉——笃,笃,笃。
无人应答。这死寂本身就如同一声宣告。心脏悄然被揪紧,一丝警觉电流般窜过他的脊背。
他伸手拧动冰凉的黄铜门把手。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