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冬夜的寒寂。
宋清音在丫鬟的服侍下起身、梳洗、用了些清淡的粥点。
一连几日,她都都在房间里休养。
这期间陆宸远每日都会来探望一两次,时间不定。
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傍晚,言语之间一直都是那副温和有礼,谦谦君子等我模样。
偶尔他会带些吃食或是果子,周到体贴的差点让她以为他有多爱自己。
“夫人今日气色瞧着好多了。”
陆宸远今日来时,宋清音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任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苍白却渐渐有了些许生气的脸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欣慰,似乎看着妻子慢慢好转,他亦是欢喜不已。
宋清音微微抬眸,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亲昵和依赖:“劳夫君挂心,用了药,又睡得好些,感觉松快了不少。”
有着每日不间断的汤药滋补,还有青玉输送的那点儿能量,这具身体恢复了不少元气,总算不是那副一步三喘,似乎随时都能昏死过去的模样了。
陆宸远含笑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目光温和,宋清音却在那温和的表象下,看到一丝极淡的……厌烦。
啧,看来她这个妻子很不讨喜啊!
旁边的丫鬟秋月立刻笑着奉承:“可不是嘛!小姐福泽深厚,有姑爷您这样事事上心的好夫君,定能早日康复的!咱们村里谁不羡慕小姐好福气!”
另一个丫鬟春桃也连连点头。
陆宸远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仿佛很受用这奉承,温声道:“夫人安心休养便是,外面的事有我。”
他的目光扫过宋清音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眼神专注,仿佛真的情深意重。
宋清音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掩去眸底深处的冷静与玩味。
羡慕?福气?
她听着,却是不以为意。
陆宸远并未久留,又叮嘱了丫鬟几句,便转身离开。
他似乎总是很忙,多数时候都不在陆宅。
他一走,屋内的空气仿佛都轻松了些许。
秋月和春桃忙着整理屋子,小声说着村里的闲话。
譬如哪家和哪家又因为什么吵起来了,什么村东头鹅跑到了隔壁家,对方偏说那鹅是他家的,两家人谁也不让谁。还有什么又有哪家的小娃娃尿床了,被家里的大人追着满村子打……
诸如此类,宋清音也听的津津有味。
这古代,没有任何娱乐设施,也就能听听这些八卦打发时间了。
宋清音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院子,也难免生出些渴望。
几日了,除了这间屋子,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秋月,”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软糯,“躺了这几日,身上都僵了。今日太阳好,咱们……去院子里走走,透透气可好?”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期盼的目光让人不忍拒绝。
秋月看了看窗外暖融融的日光,又看看宋清音确实比前几日红润了些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应道:“夫人稍等,奴婢去给您拿件厚实的斗篷来,再搬个软凳放在廊下,您就在廊下坐坐,莫要走远吹了风。”
宋清音欣然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真切而带着点雀跃的浅笑:“好,有劳你了。”
欣喜的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的病气,显露出几分属于鲜活与慧黠。
阳光落在她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裹着厚实的棉斗篷,坐在廊下铺了软垫的竹椅上,宋清音眯着眼,感受着冬日暖阳洒在身上的融融暖意。
微风拂过,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让她因长久困于病室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看着院中忙碌的蚂蚁,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心情是几日来难得的轻快与放松。
宋清音随意地打量着这个小院。
整洁,朴素,一切井井有条。
后院小小的天井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堆着整齐的柴垛,水井旁的石板被磨得光滑,几件洗净的粗布衣裳在阳光下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与她以前住过的屋子相比,这院子并不大,就是有几间屋子,环视一周也能看的分明。
看了一圈,宋清音最终将目光放到了西侧那间屋子。
不过她并没有动,依旧安静地坐着,晒着太阳。
听着秋月絮叨村里谁家又添了丁,谁家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了。
直到感觉身体被晒得暖洋洋,精神也好了许多,她才在秋月进屋去取热茶的间隙,缓缓站起身。
“躺久了,腿有些麻,我就在这院里慢慢走两步。”她轻声对旁边候着的春桃说,语气自然。
春桃连忙过来虚扶着她:“小姐小心脚下。”
宋清音点点头,慢慢的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踱步。她走得很慢,像是在活动筋骨,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西厢房。
门是虚掩着的。
走到西厢房门口,宋清音的脚步顿住。
透过虚掩的门,可以看见一排排整齐地书架。
如此博学的村长,可真是不多见啊——
她垂下眼睑,状是无意地问道,“这是夫君的书房?”
春桃点点头,道:“是的,姑爷有时会在里面看书、写字,处理些村里的文书。”
“是吗?”宋清音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向往“我从前在闺中时,身子弱,许多事做不得,就喜欢看些杂书打发时间。”
她说着,手已经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不知夫君这里,都有些什么书?”
门应声而开。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洁。
一桌一椅,一个樟木书架,一个炭盆,倒是书架上,满满当当的。
不过大部分是些《千字文》、《农桑辑要》、《河工纪要》之类的实用书籍。宋清音细细浏览着,很快就被书架第二层中间几本装帧明显不同的书吸引。
靛蓝色的厚实布面,书脊上印着古朴的字:《九域舆志》、《衡策论》、《明王要略》、《兴衰鉴》……
一本本,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村长该研读的东西。
巨大的震撼让她心头剧跳,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甚至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书架前,目光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欣赏,落在那几本书上。
伸手,极其自然地拂过书脊上《兴衰鉴》三个字,带着一种爱书之人见到珍本时的欣喜。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
“夫人?”
宋清音动作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没有立刻回头。
她从容地收回手,指尖离开书脊,然后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被撞破的赧然和歉意,眼神纯净坦然。
“夫君?”她微微福了福身,声音轻柔。
“我见今日阳光好,便出来走走。走到这里,听春桃说这是夫君的书房……一时好奇,便忍不住进来看看。”
她说着,目光扫过书架,带着几分怀念和向往,“从前在闺中,身子弱,许多事做不得,就喜欢看些杂书打发辰光。见夫君书房开着,就……唐突了。”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一点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作主张的歉疚:“夫君莫怪。我这身子……本就不该随意走动,还扰了夫君的清静。
陆宸远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笑,落在宋清音脸上的眸光却沉了沉。
视线缓缓扫过书架,尤其是那几本靛蓝色布面的书,以及她刚才指尖拂过的《兴衰鉴》。
书册摆放的角度似乎与她进来前并无二致。
“无妨。”他迈步走了进来,声音醇厚,“书房而已,夫人想看,随时可来。”
他走到宋清音身边,目光也落在书架上,带着一种主人展示收藏的随意,“夫人喜欢看书?”
宋清音抬起眼帘,脸颊浮起一丝羞涩的红晕,冲淡了病容的苍白:“嗯……只是些闺阁女儿看的闲书,诗词话本之类,打发时间罢了。比不得夫君这里……”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书名,“夫君看的书,想来都是治国安邦的大道理,我怕是连书名都看不懂的。”
她微微蹙眉,带着点自嘲:“只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看书久了也头晕,怕是……要辜负夫君的好意了。”
陆宸远盯着宋清音,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喉咙微动。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新婚妻子长的是真的好看。
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秋水瞳目若含情。盯着你的时候,其中的深情似乎能将人溺毙其中。
眉宇中虽含着一丝病气,但却更容易激起人心底的……凌虐欲,想让她哭的更狠一些。
身形单薄,却自有傲骨。脊背挺直,更像是凛然傲雪的红梅。
好一个——,病弱西施。
掩下眼底的深思,他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绅士有礼,不会让人觉得疏远,又不过于亲近:“夫人喜欢便好,不必勉强。身子要紧。今日阳光正好,夫人若还有精神,不如我陪你在院中多走走?”
宋清音心中微动,脸上却绽开一个带着点惊喜的浅笑,顺从地被他虚扶着,向洒满阳光的院子走去。
“好,有夫君陪着,我自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