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宸远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粗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目光投向门外灰蒙蒙的天空。
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调解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和…一丝…厌倦。
「哇…宿主,他好厉害啊!几句话就把人摆平了!」青玉在识海里惊叹,「难怪村民们都说他是热心负责的好村长呢!」
「热心?负责?」宋清音透过窗缝,将陆宸远那一闪而逝的冷漠尽收眼底,嘴角微微勾起,
「你看他像在享受‘为民解忧’吗?青玉,他那不是热心,是掌控。陆宸远在用最小的代价,维持着这个小村庄表面的‘和谐’,如同……在下一盘棋,确保每一颗棋子都安分地待在它该在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视线太直白,还是陆宸远本就敏感。
陆宸远倏然将目光转向宋清音所在的地方。
明明知道他看不到她,宋清音却感觉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窗户,实实在在的落在了她身上。
她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不曾想,身体跟不上大脑的指令,脚下一绊,竟是摔倒在地上。
心脏又开始一阵阵的抽痛。
宋清音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比纸还要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房门外。
门被轻轻推开。
陆宸远站在门口,逆着晨光,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他目光落在蜷缩在宋清音身上,眼底的锐利瞬间敛去,重新覆上那层温润如玉的关切。
“夫人?”他快步走进来,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半抱在怀里。
那股清爽的皂角气息混合着初冬清晨的微寒再次笼罩了她。
“怎么下床了?地上凉,你身子受不住。”
陆宸远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和心疼,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寝衣贴在她冰冷的脊背上,带来一丝暖意。
宋清音靠在他怀里,身体微微颤抖,虚弱地半睁着眼,气若游丝:“听…听到前面吵闹…有些心慌…想看看…没站稳……”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精致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眼底弥漫着雾气,楚楚可怜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
便是心智坚定的陆宸远,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正眼打量着这个新婚妻子。
虽然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但五官精致,一对远山含烟的淡黛,轻轻蹙起,格外惹人怜爱。
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两丸水墨,眼睫长而密,鸦羽般低垂,在眼下投下小片微颤的阴影。
她的唇色很淡,偏偏唇形美好的惊人。
有时候,造物主是真的很偏心。
“是些村民闹些小纠纷,已经处理好了,莫怕。”陆宸远回身,温和的安抚着。
然后,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放回床上,仔细掖好被角。
“你如今最要紧的是静养,外面的事,有为夫在。”
他坐在床沿,伸手探了探她冰凉的额头,眉心微蹙,“手这么凉…我让厨房把参汤热了端来。”
陆宸远的这样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看的宋清音都忍不住咂舌。若不是知道他是白切黑,还真觉得他就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
既然你喜欢演,那就陪着你演好了。
宋清音面上不动声色,眼睛里却极快地掠过一抹精光。
见陆宸远起身欲走。
“夫…夫君…”
宋清音立刻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抓住了他靛蓝色长衫的袖口——正是昨晚沾染血迹的那一侧。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怯生生的依赖。
陆宸远的脚步顿住,低头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袖的、苍白纤细的手指,眼神骤然幽深难辨。
“夫君…袖口…好像…沾了灰…”宋清音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病中的迷糊和一丝懵懂的无辜,目光怯怯地落在他袖口内侧。
那里,那片深褐色的湿痕已经干涸,只留下一点几乎难以辨认的暗色印记,混在靛蓝的布料褶皱里,
若非刻意寻找,根本看不出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陆宸远垂眸看着自己袖口那点微不足道的污渍,又抬眼看向床上仰望着他、眼神纯净中带着一丝依赖和茫然的宋清音。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温润如玉,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无奈和纵容。
“许是方才沾上的尘土,无妨。”
他声音温和,轻轻将自己的衣袖从她冰凉的手指中抽离出来,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半分滞涩。
甚至还抬手,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拂了拂袖口那处,仿佛真的只是在掸去灰尘。
“夫人好生休息,莫要胡思乱想。”他温言叮嘱,眼神落在她脸上,“为夫去去就回。”
说完,他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房间,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宋清音才缓缓闭上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人的心理素质,还真是相当不错。
「宿主,我快要被吓死了」青玉的声音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刚刚那一瞬间,它差点以为陆宸远要处理了宿主。
哪怕他是笑着,它还是觉得脊背发寒「他…他是不是发现了?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好可怕!」
「他没发现我在试探血迹,」宋清音在语气肯定,心绪却并不轻松,「他只是确认了我是否‘看’到了什么。」
「我的反应…一个再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病的快糊涂的新妇,正好打消了他的疑虑。」
但是,她总觉得陆宸远在搞大事!
至于陆宸远,出了房门,他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儿。
回头又看了一眼宋清音所在的房间,眼底极快的掠过一丝玩味。
他这新婚妻子,好像比他想象的更有趣啊!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了几分。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