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七章
“我听说之前唐大人遭了暗算,让人捅了一刀,血呼啦滋的,会不会是旧伤复发才一直告假的啊?”
“你听谁说的?真的假的?”
“就是,我看唐大人身体好好的,不像是有伤在身呀。”
“我妹夫在宫中当禁卫军,当日跟着卫将军他们一起御敌呢,自然保真。”
“嚯!厉害啊!”
“那唐大人没事吧?不会是一直强撑着的吧?”
“不对啊,也没见宫中御医往唐大人府上跑。”
“你傻了不成,唐大人身边有神医,哪儿还用得上他们。八成是伤还没好透,这才在家休息。”
“说的也是。诶诶诶,那你说说,那天宫里都发生了些什么?我就听见到处喊杀声震天了,哎哟喂,吓死个人,我们一家老小差点躲床底下去了。”
“嘿,这你可问对人了,我妹夫还真把他知道的和我们说了一说。我告诉你们啊,那天......”
这边一群人聊的热火朝天,突然就听见有人重重咳嗽的声音。
说得兴起的官差烦躁的啧了声:“陈老二,你丫吃晌午饭被猪毛卡住了啊,咳咳咳。”
骂完一抬头,正好对上撑着伞的唐文风。
“唐唐唐......”
不远处提醒的陈老二憋笑憋的肩膀直抖。
“哈哈哈,鲁大,你也被猪毛卡住了不成?”
其他人笑着转过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你们继续。”唐文风点了下头,朝另一头走了。
等人消失在连廊,一群人才回过神。
“吓死了,差点以为要挨骂。”
“据我所知,唐大人从来不会因为下面的人吹牛打屁骂人。偶尔还会跟着一块儿听呢。”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骂人?”
“这我哪儿知道。”
“还说还说还说!”差头一人给了一脚,“巡逻完了?犯人抓了?”
一群官差捂着屁股灰溜溜跑了。
做事的衙役们忙低下头偷笑。
*****
昭雪楼里,龙腾翘着二郎腿,脸上盖着一本书睡得正香。
忽然眼前亮堂起来,睁眼一看,竟是久未露面的唐文风。
“嚯,你休息够了?”他用力伸了个懒腰,将腿从桌上拿下来,端过一旁的茶盏。
唐文风随手翻了一页,看着看着挑起一边眉,反过来看了眼封皮:“春闱秘史?你和你弟一样,不爱红妆了?”
龙腾一口茶水喷出来:“我说你当年好歹也差点被点前三甲,能不能看仔细点,那是闱吗?”
唐文风再一瞅:“啊,不好意思,原来是闺啊。”
龙腾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这不能怪我,这画的不就俩男的?”唐文风将画本放到书桌上。
龙腾疑惑地拿过来一瞧,一声卧槽脱口而出:“这啥玩意儿?”跟扔烫手山芋一样将画本扔桌上。
“哪儿买的?”屋里烧着炉子,唐文风将厚实的披风解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坐下后拿起一卷案卷展开。
“上次去甜水巷那边买糯米团子的时候顺手在隔壁摊子买的。”
甜水巷那边有一个卖糯米团子的,味道做的特别好。团子软糯弹牙,上头的黄豆粉香气扑鼻,甜而不腻。很合他们这些不怎么爱吃过甜食物的汉子的口味。
至于这类画本,在甜水巷那边的摊子不要太多。不夸张的说,几乎是十步一摊。
“那你可能买到赝本了。”
有人专门拓印这些来卖,优点是便宜,这会儿不管是哪一类的书籍都贵,缺点是图画比较模糊,字迹排版乱,内容也杂。
龙腾将画本又推远了点:“你这段时间窝家里干嘛呢?我说去看看你,关起那厮不让。”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累了,想歇歇。”唐文风将案卷誊抄到空白的册子上,用铅笔写的,又快又方便。
现在造出来的铅笔比他当年在宁州那边折腾出来的好上太多,写出来的字迹更清晰,笔芯也不容易断。
“不都说你写得一手丑字吗?这字儿瞧着不挺好的。”龙腾瞄了一眼,说道。
唐文风看了看他,默默拿过一支毛笔沾了沾还未干掉的墨,然后在旁边铺开的纸上写下“龙腾”二字。
龙腾不忍直视:“你下次写关起吧。”他一个武夫的字都比这家伙写的好上太多。
唐文风笑出了声,放下毛笔继续用铅笔誊抄。
崔彻让龙腾来给唐文风当副手,龙腾不知道干什么,也没事可干。看唐文风抄了一会儿字后,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挪动椅子的声音响起。
他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抄完了?”
唐文风嗯了声:“走吧。”
“啊?去哪儿?”龙腾有点懵。
唐文风系好披风后扬了下手中的册子:“办案。”
龙腾眼睛一下亮了,灭了炉子里的炭后,抄起手边的披风追了出去。
*****
工部。
“邰大人不好了!”
魏齐忠被告老还乡后,原来的左侍郎邰正燚被提拔。
他是魏齐忠一手培养的,为人算不上多正直,但该有的底线都有,也不喜欢为难下面的人。
所以工部大多人还是服他的。
此时他正在核对下面报上来的关于重建被烧毁的宫殿的各个项目,就听见有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邰正燚捏了捏眉心,这东西多到他看得头晕脑胀。
“唐大人来了!”来人又小声补了句,“说是来查案的。”
邰正燚昨晚熬了个通宵,这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刑部什么时候出了个唐大人?”
能敢来工部查案的,也就刑部了。他是万万没想过京兆司的。毕竟常耀宗那家伙怕死又怕事,遇到和六部牵扯的案子,百分百会上报,然后再由皇上扔给刑部。
来人都无语了:“邰大人,您熬夜熬糊涂了不成?还有哪个唐大人,自然是咱们原来的太傅,如今在京兆司任司判的那位。”
邰正燚脑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腾的起身,急吼吼就往外跑。
能劳动这位,八成不是小事儿!
这这这......怎么就用他们工部开刀啊?
他看吏部和户部都挺好的,再不然礼部也行啊。
等邰正燚急步匆匆来到大厅,就看见一干人跟见着大家长的小孩儿似的,老老实实垂着手站在两边。
“邰大人好。”
唐文风行了礼。
邰正燚吓个半死,连忙回礼。然后小心翼翼问道:“唐大人此番前来,是为查什么案子?”
唐文风道:“我今日在翻看以往案卷时,发现了一桩关于工部的陈年旧案。案卷上所述,十三年前,鹭州兵士所驻扎的地区在招募了当地农户耕作后,不仅克扣了他们的报酬,还将想要上报的几户人家家中男丁扣押。他们的家眷想尽办法求到了一位回京述职的官员面前,却被屯田司的员外郎将此事压了下去。那位回京述职的官员也不知所踪。”
他说的越多,工部的人冷汗就冒得越多。
听到最后,邰正燚差点跪下来求他别说了。
唐文风的视线在在场的工部官员脸上一一扫过:“敢问十三年前在屯田司任员外郎一职的是哪一位?”
话音一落,一众工部官员已经齐刷刷躲了开,露出了一人。
邰正燚擦了擦大冷的天吓出来的汗,报上名:“蔡向阳。”
唐文风:“蔡大人。”
蔡向阳就跟被阎王爷点到名一样,腿一软,跪倒在地:“唐......唐大人......”
“敢问这案卷上所说,是否属实?”
“属......属实。”
唐文风点点头:“那位回京述职的官员呢?”
蔡向阳原来是易太师一党的,后来临阵倒戈,崔彻也就没清算到他头上,他本以为逃过一劫,哪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刑部。”
“叫什么?”
“沈清流。”
唐文风得到想知道的后,便和龙腾离开了。
邰正燚将人送到门外后,回来看了眼还瘫软在地的蔡向阳,摇了摇头,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被唐文风盯上,没救了,他也不想救。
*****
刑部。
上一任刑部尚书想不通倒向了易太师,被崔彻砍了。崔彻在刑部的官员之中扒拉了半天,最后提拔了秦怀远。
他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部尚书了,但下头没人敢不服他。
一个是他爹秦准是上上任刑部尚书,再一个是他本人就不好惹,更别说他还和唐文风关起等人交好。
“这人是谁?”
秦怀远翻阅着记录在案的犯人名册时,发现有一人入狱的原因是空白的。
秦镇看了一眼,摇头。
“沈清流......去把人带出来我问问。”秦怀远道。
秦镇应了声,转身就出了门。
结果下一刻又回来了。
“嗯?怎么了?”秦怀远不解。
秦镇没说话,只退到了一边。
“尚书大人,别来无恙啊。”
唐文风跨了进来,笑着问好。
秦怀远欣喜,忙起身走了过去:“你这家伙,终于舍得出门了?在家里窝了好些日子,我们还不敢上门去找你。”
他对龙腾点了下头:“龙将军。”
龙腾摆摆手:“叫什么将军,我现在就一打下手的,叫我名字就好。”
秦怀远笑了笑,说了声好,然后又问唐文风怎么过来了。
“我来问你要一个人。”
“谁?”
“叫沈清流。”
“沈清流?!”
听出他语气不对,唐文风问:“有什么问题?”
秦镇道:“方才大人正吩咐属下去将此人带过来。”
唐文风惊讶了。
秦怀远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唐文风将誊抄的案卷给他看:“我去了工部一趟,得知这名失踪的官员叫沈清流,在你们刑部。”
秦怀远恍然大悟:“怪不得。”
唐文风:“什么怪不得?”
秦怀远道:“这人入狱的原因是空白的,一字未有。”
他扯了下唐文风的袖子:“走,我带你去大牢里找人。”
*****
“吃饭了。”
狱卒将饭菜放到地上,推着小推车继续往前走。
角落里的枯草动了动,钻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袖子里伸出来的手腕干瘦到仿佛就剩一把骨头。
秦怀远任尚书后,牢里犯人的待遇好了不少。不会无端挨骂挨打了不说,也不是馊饭剩菜了。
沈清流将碗斜着拿进去,走到角落的枯草上坐下,慢吞吞啃了一口杂粮馒头。
他正夹起一口炖白菜,还没放进嘴里,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
两名狱卒跑到他的牢房门前,打开了锁:“快,沈清流,咱们尚书大人传唤。”这二人人挺好的,说道:“没准儿是要放你出去了。”
沈清流手中的杂粮馒头啪地落到地上,滚了几圈,顿时变得灰扑扑的。
“赶紧的啊,愣着做什么?”狱卒催促道。
沈清流终于是回过了神,有些颤抖的走出了这个困了他十三年的牢房。
来到审讯室内,他便看见了坐在上方的秦怀远。视线挪了挪,看见了旁边坐着的唐文风和龙腾。
秦怀远他不认识,他没进大牢前,秦怀远刚出国子监没多久,还在刑部底层做事。
但唐文风和龙腾他见过啊,还听过他们的种种事迹。
“啊!啊啊!!”
见他只能发出声音,却说不出话,唐文风三人的脸色骤然一变。
龙腾上前,掐住他的下巴掰开了他的嘴:“舌头还在。”
唐文风和秦怀远松了口气。
“把纸笔给他。”秦怀远道。
秦镇在桌上铺好纸笔,将人领了过来。
“你叫沈清流?”秦怀远问。
沈清流点头。
“十三年前,你本该回京述职,是如何进了刑部大牢?”
沈清流从杂乱的头发间露出的眼中满是悲愤与恨意,笔下飞快。
——工部屯田司员外郎蔡向阳与刑部稽查司郎中莫蕴之勾结,在我前去京兆司的路上强行将我带走关押。
“莫蕴之?”秦怀远震惊。
唐文风看他表情不对:“怎么了?”
秦怀远神色复杂:“他是如今的右侍郎,我爹当年还曾夸过他,说他为人正直。”
龙腾摇头感叹:“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啊。”
“这事牵扯太大,我得上报。”哪怕他是刑部的尚书,也没权利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随意审问一部侍郎。
“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唐文风问。
沈清流写道:莫蕴之本来吩咐人割了我的舌头,那些人没下手,灌了我一碗哑药。
“我让人来给你瞧瞧,看还能不能治。”唐文风道。
沈清流激动万分,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
*****
崔彻本以为该清理的已经清理完了,正在琢磨着将一些地方官提拔上来填补空缺,哪知道就接到了刑部递来的加急折子。
“岂有此理!”
崔彻将折子摔在御案上:“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怒喝道:“去,将莫蕴之和蔡向阳给朕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莫蕴之还什么都不知道。
大晚上刚睡下,家中就闯进了一批禁卫军,一句话不说,就将他从床上带走了。
一路上不管他怎么问,禁卫军的嘴就跟被缝上了似的,一个字不说。
等他被押着进了御书房,看到了旁边跪着瑟瑟发抖的蔡向阳,还有那梳洗过后的沈清流时,就知道自己完了。
看他这般模样,崔彻不用问都知道事情真假了。
当即气得抓起手边的砚台就要砸下去。
举到一半想起来这是他冠礼时唐文风送的,放下后换了镇纸。
那镇纸是铜做的,本来御书房的镇纸大都是玉制,崔彻嫌不结实,全让换成铜制的,一个个沉甸甸的,生气的时候摔地上掷地有声,很是消气去火。
“你们可真是好样的!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做出这等罔顾法纪的混账事!”
福安公公在边上小声提醒:“陛下,十三年前您还未登基呢。”
崔彻愣住。对喔,那时候他还未及冠,皇帝是他老子。
刚才的火一下子被浇灭大半,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他幽怨地看了眼福安,要你提醒。
福安公公笑着打了下自己的嘴。
崔彻也审不下去,大笔一挥,写了封手谕给秦怀远,让他放开手去查。
当年莫蕴之不过是一个郎中,便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背后无人他是不信的。
秦怀远接下手谕后,有些迟疑:“陛下,万一又牵扯出很多人怎么办?”
这朝堂已经很空了。
崔彻道:“大乾最不缺的就是怀才不遇的官员。”
他泱泱大国,还怕找不出填补空缺的人?开什么玩笑!
得了他这话,秦怀远瞬间安心。
当天晚上下半夜,好几位官员被带走。
第二天早朝时,发现又空了一些位置出来,幸存的官员们懵逼的同时屁股都快夹紧了。
这这这......这又发生了什么事?和他们没关系吧?他们最近这段时间一下值就回家,门都不怎么敢出。应该是没惹到什么事吧?
等到下朝后,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一头雾水的他们这才听说了昨晚的事。
听完后,一个个当即差点掐起人中。
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多年前有没有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另外,就算他们洁身自好,可架不住有没有亲眷做了不该做的,牵连到他们啊。
一帮子官员恨不得抱头痛哭。
唐大人,求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