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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外,青瓷香炉浮着袅袅香雾。
白惜月手捏翡翠念珠,莲步于廊亭内叩出细碎声响。
“娘娘,婢女这就前去通报!”其身后宫婢高捧长扇,暖香混着松烟,将晚秋的凉意隔在朱门之外。
“这丫头……去吧!”白惜月微微颔首。
几息之后,未等婢女入内,里屋便有一小宫女快步而出。
“梦蝶可在屋内?”停在雕花门前,白惜月老远便听见里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见是皇后来此,婢女赶忙施礼。“回娘娘话,六公主正与二公主正说话呢。”
“引本宫入内。”
“诺!”宫女掀起竹帘,殿内烛火通明。
待入其内,但见纪梦蝶斜倚着黄梨贵妃榻笑得花枝招展。其墨发垂肩,腕间手链随动作轻晃。“二姐,这瞧着可费事。”
“你啊,做女红要耐心!”纪知礼一身月白襦裙,端坐于绣绷前穿针引线。“今儿这太阳也是打南边出来了,你居然会问这个。”
“好奇嘛!二姐,这针脚怎的这般密?”纪梦蝶探过头去,眉间满是枯燥之之态。“稻穗该是参差的,怎绣得如此齐整。”
“捣蛋!”纪知礼掩嘴一笑,抬手轻轻敲在对方额头之上。“这叫平金绣!要的就是端正稳重。”言罢,起指尖绕过丝线,杏叶边缘顿时泛起金线光泽。“又说要学女红,瞧见了倒是挑起刺来。”
“无趣!谁要学这些!”说着,纪梦蝶抓起一团彩线便抛向空中。“不如教我如何作画,父皇的寿宴上,我画只万年龟给他!!!”
听闻此言,纪知礼手指一抖,险些刺穿了指尖的皮肉。“胡闹!你想矮板子不成……”
其人话音刚落,却闻殿门外传来一阵咳嗽之声。侧目望去,只见白惜月踏入殿中。
瞧着皇后来此,纪梦蝶慌忙坐直身子,彩线缠得满臂都是。“母,母后……”
“见过母后。”纪知礼起身福礼,袖中绣绷垂落,露出一角尚未完工的鸳鸯。
扫过满地彩线,白惜月唇角微扬。“母后的寿礼,你也打算画只乌龟吗?”
“哪,哪有!”纪梦蝶慌忙甩去胳膊上的彩线,当即起身欠礼。“二姐说要教我女红,谁知这般无趣!皇儿突发奇想,作画不也算陶冶情操吗!”
“六妹心杂,要她学女红,母后可是有些难为她了!”言罢,纪知礼拾起绣绷,指尖缓缓抚过鸳鸯羽翼。“倒是那整日游历之好,颇有些父皇当年的影子。”说着,她起身欠身。“母后若没旁的事,儿臣先告退了。”
“……”白惜月点头应声,并未挽留。
待纪知礼离去,殿中只剩母女二人。
“母后怎么有空来我这?”纪梦蝶歪着脑袋拨弄案上的绣布,整个人显得十分无聊。
见她如此,白惜月在其身侧坐下,执起她沾着丝线的手,轻轻替对方拆解。“那晚的夜宴之时,你父皇瞧着你与徐平说话时,眼神可都亮了呢。”
“那又如何?”纪梦蝶挑眉撇嘴,语气没有了先前的平静。“想把我嫁去靖北王府?”
“女子终究要嫁人的嘛。”白惜月握住对方腕间的手链,将之缓缓摆正。“徐平也算是王府贵胄,颇有才能,而北境又是……”
“母后!!!”纪梦蝶突然将手抽回。“这辈子嫁不嫁人,嫁给谁,女儿现在不想深谈。”话到此处,她轻叹一口气。“难道母后忘了吗?四姐之事还历历在目。
再说那徐平,风流成性,断然不是安分之辈。说到底还是承父辈余荫,若非靖北王府势大,您觉得女儿能瞧得上他?
他要纳几个小妾,可不得欺负死我?若是女儿养几个面首,他又能受得了?”
听闻此言,白惜月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父皇总说你性子野,可母后知道,你只是没遇见让你甘心停下之人,对吗?”说着,她取出怀中袖锦,上面用金线绣着北境的胡杨林。“徐平此去大梁,若能克定梁东,那便是大周立国以来之最。母后的意思,你当知晓。”
“母后是要我去拴住他?”纪梦蝶忽然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棂。“他徐平又不是条狗,如何拴得住?若真能被女儿拴住,那也的确只是条狗。
倘若如此,何必大费周章。”
望着对方的背影,白惜月指尖轻轻抚过袖锦上的胡杨。“傻孩子,有些牢笼,是用荣耀与恩赐编织而成,并非惧怕北境势大,而是你父皇不希望有朝一日与徐靖边翻脸……”
“纪月华呢?”纪梦蝶回过头来。“她与徐平青梅竹马,徐平却拿她去下饵料,即便她都拴不住,何况是我?”说着,她撅了撅嘴,托着下巴撑在窗台之上。“此次入京,为了司徒府之事他大闹刑场。瞧着到是一往情深,真涉及到双方底线,其结果还不是退却了?这样的人,表里不一,眼高手低。
母后请恕女儿无礼!且不说女儿已有心仪之人,即便没有,也瞧不上……”
此话一出,白惜月不自觉的揉紧了手中的袖锦。“你……”本想训斥一番,犹豫几息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与母后说说,那人是谁?你游历天下,可莫要被花言巧语所骗。”
“女儿又不蠢!且不说我自幼便深受您和父皇宠爱,金银珠宝之物不缺,恭维追捧之人不少,您怕我被那些市井小民所迷惑?”纪梦蝶摇头捋发,而后掩嘴一笑。“这又不是说书人口中那些轶事,什么公主爱上寒门才子,他们也配!”
“到底是谁?”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白惜月不好再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她只得起身准备离去。
“武,成,乾!”
纪梦蝶语出惊人,白惜月当即愣在原地。
几息之后,她大步上前,一把将之拉到身旁。“大周与元武乃是世仇,你疯了吗?更何况武成乾早已立了太子妃,混账!你要给人做小不成?”
“瞧瞧!不说嘛,您心痒痒!说了嘛,您又不乐意了。”纪梦蝶耸了耸肩,随后微微欠身。“做小自然是不可能!欣赏有多,爱慕未及罢了,瞧把您急的!”
“你见过他?”白惜月有些疑惑。
“这个嘛……”看出对方的脸色变化,纪梦蝶摇了摇头。“没有!!!”
“既是如此,你这丫头……”
“随口一说罢了,您又当真!”未等对方把话说完,其人已小跑着朝殿外而去……
与此同时,靖北王府内,膳房飘出阵阵羊肉汤的香气。
徐沧掀开棉帘,褪去外袍,随手便丢在了廊下。“拿酒来!”
听闻此言,管家赶忙捧着酒坛迎上。“王爷,要不您先喝碗热汤垫垫吧。”
“喝什么汤!”徐沧拍开酒坛封口,仰头便灌了一大口。“若微那丫头不喜荤腥,赶紧把这羊汤换了。”
话音刚落,一名亲卫快步上前,呈上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笺。“王爷,南面传来的,说是要交给世子。”
接过信函,徐沧挑眉一看,见火漆印上是纪月华的私章,眉头顿时皱紧。“好大儿这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信来,闹腾。”
“王爷?可要老奴派人快马追上,将信交给世子。”管家见状,忙示意众人退下。
“错过就是天意。”言罢,徐沧将信笺揉成一团,随手丢进炭盆。“更何况那臭小子昨日便已出发,他马快,这会儿就算派人也追不上。”
“要是世子知晓,会不会不好。”管家俯身上前,于对方耳旁低声问道。
“那咋了?”徐沧踢翻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在青砖上噼啪作响。“臭小子此去不易,皇帝里外都给足了脸面,本王也不能太不识趣。
“王爷,若是宁毅当真栽了,欧阳正齐多半也蹦哒不了太久啊。”
“打铁还是要靠自身硬!”徐沧想都没想便开口笑道:“什么皇权富贵,狗屁!咱回辽阳老家打猎去,你看他急不急!!!”言罢,徐沧端起酒坛便不再言语。
夜风卷着细雨从窗缝钻入,望着窗外漫天雨丝,徐沧醉醺醺的开口念叨。“北境的雪,冻得住刀枪,却冻不住咱那好大儿的野心啊……”
片刻之后,他弯腰拾起酒坛,却发现坛中酒已见底。“再开一坛!”
梁东,岳州。
紫萍郡的深秋,芦苇荡已是一片枯黄。
英月娥立在船头,望着两岸随风起伏的苇杆,心乱如麻。
“英姑娘,陆先生怕是……”身旁亲卫话音未落,船舱内忽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听见动静,英月娥转身冲入船舱。
待之入内,却见陆铮斜靠在被上,面如白蜡,指尖抓着案上的文书却已无力抬起。
炭炉上,药壶咕嘟作响,苦涩的药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陆老鬼!”英月娥握住其手却是一片冰凉的触感。
陆铮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却不知世子……此行……是否顺利……”
“你先养病,待到痊愈……”
“药石无用…….”陆铮突然剧烈咳嗽,嘴角缓缓溢出鲜血。“所有谋划我已全数写在此中,你要……亲手…..交给世子……”
接过文书,英月娥沉默不语。
见她如此,陆铮忽然抓住对方手腕。“王爷若要北伐,非,非但……要……注意蛮狗,更要……更要提防东……卢……”
“陆老鬼别说了,喝口参汤吧。”英月娥坐在榻前,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
汤药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吹了又吹,递到陆铮唇边之时,却见对方忽然笑了。
陆铮的笑容极淡,更像是落在死水潭内的枯叶。“我……大限…将至……”
船身突然颠簸,英月娥慌忙扶住药碗。
舱外传来亲卫压低的呵斥。“还不快些绕过此处!!!”
听闻此声,陆铮再度咳出一口鲜血,溅在舱壁的舆图上,将雍城二字染得通红。
几息之后,待有所平复,他忽然转头看向舷窗,瞳孔里映着碎金般的芦苇荡。“当年…在北境雪原…王爷何等的意气风发……只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恰在此时,舱外秋风陡然作大,船篷被吹得猎猎作响。
英月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无边的苇荡在暮色中起伏如浪。偶有白鹭惊起,扑棱着掠过水面。
“月娥……”陆铮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是回光返照。“吾有三策,均已留好。记得告诉世子……孤军在外,莫要轻信任何人。”
“别说了,先喝药……”
英月娥正欲喂药,陆铮却忽然伸手将之倒翻在地。“我算计了一辈子……却算不到会埋骨于大梁……
不过也好…省得看着北境…看着王爷,心头有愧啊……”
话音未落,舱外忽闻狂风大作,芦苇杆拍打船身发出阵阵巨响。
陆铮瞳孔骤缩,望着舱外漫天金黄,仰天长叹。“天妒我也……”言罢,其手中锦囊缓缓滑落于地……
英月娥只觉掌心一空,那只常年握着狼毫的手此刻已然垂落。
她颤抖着探向对方鼻息,触到的唯有一片冰凉。
亲卫掀开舱帘的瞬间,烛火“噗”的熄灭。
“陆先生……走了……”几息之后,英月娥小心的替陆铮拢好衣襟。“备棺吧。”
见此一幕,亲卫纷纷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英月娥站起身,锦袍下摆扫过陆铮的药碗,她长叹一声。
众人欲言又止,她却已掀起舱帘,任由冷雨扑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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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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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徐平入京,陆铮一直追随其侧,无论守关定平,还是谋夺岳州,他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其所作所为也远不止于此。
对于徐平而言,他和李正我均为谋臣,却又截然不同。陆铮擅奇谋,性歹毒。李正我擅政略,行大道。
乱世纷争,多少豪杰含恨而终。
天妒英才,多少志士抱憾终身。
主角的路还长,李正我有言,年轻便是最大的资本。
景平十六年秋,陆铮病故于紫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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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看客不多,评论与催更也不多,没有数据支撑,自然也没有流量。作者不知是不是本劣作,夜深人静也会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