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香?
看清飘来书信上的落款,李斯文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好像是化用的《雪梅》里那句‘雪却输梅一段香’?
这首诗只有两人得见真容,而与李道彦通信的,是谁都不可能是自己,那不出所料...
郑丽琬,果然是你!
思索至此,李斯文猛然扭头,与郑丽琬投来的目光相撞。
一双星眸里冷意寒似冰,再没了之前端茶送水间,被郑丽琬撩拨出的动摇。
铁证如山,看你如何狡辩!
而四目相对中,本应下意识躲闪的郑丽琬,美眸却有些恍惚。
她忽然想起来。
当初在越王宴上,这个被旁人戏称虎彪的纨绔少年,于案几的遮挡下几次轻薄她时,也是这般看似火热,但一双眸子却是清醒得可怕。
也是这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冷清,才让她如飞蛾扑火般,迷恋而又无法自拔。
见李斯文愣神不搭理自己,席君买挠了挠头,不解的循着目光看去。
而后身形一顿,心头直泛酸水。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他们在坊间焦急奔走,拼死杀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放跑了祸首。
结果你这个带头拿主意的,却跑来这里玩红袖添香,儿女情长的戏码!
席君买是越琢磨着越不是个滋味,大步走上前来挡住李斯文的视线,咬着牙沉声问道:
“敢问蓝田公,楼阁里的这些文人,要如何处置?”
李斯文猛然回神,后退半步,转身抬手,一一点出了在刚才对峙里,露出些许马脚的文人:
“他他他,还有王绩,将这些人押送至百骑司,严刑审讯。”
说着,李斯文看向上官仪这些,或许无辜,却因此一同受益的文人。
“至于其他没有点到的,交由大理寺单独扣押,确定没有重大嫌疑后,再交由京兆府关押三月。”
“就以...聚众嗑药,败坏风气的理由!”
虽说上官仪顶撞了自己,但看他有些骨气,李斯文也乐得放他们一条生路。
至于说‘雅集费’,他会将一系列罪名扣在王绩等人头上,只留下些无伤大雅的罪名,不影响将来入仕的那种。
见一众染血百骑,凶神恶煞的直冲自己而来,王绩下意识的向后躲闪,而后苦笑一声,无力的瘫坐在地。
愣愣盯着案几上那些素白包药纸,被洒落的墨水晕开墨迹,与零散药渣混合,已经黑得浑浊,不堪入眼。
慕地,王绩联想到了自己...两者又是何其相似!
前半生高风亮节,不屑与朝中虫豸为伍,因看不惯朝中黑暗,两次称病辞官。
后半生隐居东皋,深入民间,方知百姓疾苦。
却因穷困潦倒,常年被黄白之物所缚,最后一念之差与奸人苟且。
从此半生清白付之东流,只留下寥寥数笔骂名...何其可笑!
在百骑的牵引下,王绩跄踉着脚步朝阁外走去。
下楼时,听闻不远处传来的欢快童谣——‘长安米贵,蓝田免税,百废待兴,能者上位’。
可他隐约记得,前年年冬,自己用三贯钱买来的炊饼,从难民手里换走他家女儿时。
那对夫妇的千恩万谢,还要比这声童谣来得更为殷切,数倍有余。
民生于水火,饿死浮漂者无数,而自己...又是为何丢了当年的一片赤诚?
茫然的走在坊间街头,被押上囚车的前一刻,王绩朝着那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楼阁望去。
却见李斯文正靠着栏杆,原本冷厉的眸子弯出笑意,隔着老远逗弄着楼下孩童。
原来如此,是自己站的太高,看不见窗外的疾苦...
王绩垂下眼帘,听着脚镣叮当作响,心中再没了之前的愤恨。
也罢,事已至此,那便让他这把老骨头添把新火,助得蓝田公一臂之力。
若能帮他扫清朝廷上的贪官污吏,也不枉来这盛世走一遭!
等楼阁中的闲杂人等皆被扣押带来,原本坐得端正的尉迟宝琳,也被来迟的侯杰拽出大门。
哥俩啃着新出炉的梅花糕,坐在楼梯口帮着把风。
“郑姑娘不是说,特意来此见某的么?”
李斯文踩着满地狼藉,走到郑丽琬身边,抖了抖手上一沓书信:
“可这名为‘傲雪香’的落款...若某猜得不错,便是郑姑娘的手笔?”
“如今人赃并获,死罪难逃。”
“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些许时间,和某说说,你在给李道彦通风报信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下场?”
“又可曾想过,那些被你利用的文人书生?”
郑丽琬弯着腰肢趴在栏杆前,玉手轻轻托着香腮,怔怔的凝视着楼下,那些在百骑的押送下,朝着坊外赶去的文人书生。
这可是两年前才布置好的据点,不曾启用,可为何百骑却能及时上门,不给她留出半点处理把柄的余裕。
真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也幸好...
郎君怜香惜玉,还念着一日夫妻修来的情分,高抬贵手放了她一次。
那场越王宴上,郎君可是上下其手,只给她留了落红的清白。
幽幽长叹一声后,郑丽琬收回目光,扭头与李斯文四目相对,姣好的脸上露出些许疑惑:
“既然郎君都猜到了,又为何会在百骑面前,选择包庇妾身?”
“明明...命百骑将妾身当场拿下,缉拿归案,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对你的将来也大有裨益,不是么?”
“你可拉倒吧,少来这套假惺惺!”
李斯文翻了个白眼,还当场拿下,那你这‘傲雪香’的名字,他又该怎么解释?
万一被押到太极殿上当堂对簿的时候,郑丽琬突然来一句‘灵感来自李公子相赠情诗’。
那他算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不是死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