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看到龙泽帝君如此模样,便连佑王也吓了一跳,那副形容,俨然病入膏肓,仿佛随时都可能咽气。
佑王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神情,随即一脸悲戚,俯身一拜道:“臣弟该死,浑然不知陛下居然病到如此地步!也是臣弟实在无能,今适逢危急之秋,臣弟束手无策,不得不前来惊扰圣驾,臣弟委实该死!”
他虽如此说,心中却在百般诅咒,既然要死,何不早早禅位于本王,落个体面,偏偏尸位素餐,自作自受!
龙泽帝君的手微微抬起,颤抖着,摆了摆,暗淡的目光环顾周遭,突然间,目光停留在一个青年身上,略呆了呆,便快速收了回来。
他大口喘息,那种震惊是无论如何掩饰不住的。
桑北从那短暂的对视中,觉察到了震惊,愤怒,以及厌恶等等情绪。
他难道见过自己?
自己和他从未见面,他当然并不认识自己,之所以会有此表现,那就是所谓的直觉一类的力量吗?以至于让他在第一时间有所觉察或猜测罢了。
“我的人生,虽然不被待见,但错就是错,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为深深爱我的、甚至于不惜付出生命也要让我周全的可怜的母亲,讨还一个公道!”
桑北神情漠然,第一次远远看着那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刨除血脉,他们本毫无瓜葛,明明处于远隔天涯的两个世界,偏偏要在今日展开对决。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冥冥中的命运吧。
“陛下,臣弟与宰辅大人费尽心机,赈济八方,奈何天灾人祸,层出不穷,吾等绞尽脑汁,百思无计,只能前来请罪!”
“微臣同样要承担罪责,眼见黎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救治不力,夙夜难安,请陛下责罚!”
说话间,几位内阁要员纷纷上表请命。
女虚北宸目光微扫左右,摆了摆手道:“不要……着……着急,朕会给你们……交代!”
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汗珠不住滚落,那种情形实在不像是装的。
众人眼中未免浮现少许同情,很快就转变为鄙夷之色。
既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还不赶快禅位于佑王,实在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孤家寡人,病入膏肓,还想保有皇位,无非痴人说梦。
更多的大臣神情漠然,走出队列,纷纷上表,慷慨陈词,俨然是为国为民的大忠臣。
“为江山计,为陛下身体计,请陛下禅位于佑王!”
“陛下大可退位做太上皇,好好颐养天年,佑王励精图治,乃不二仁君,请陛下禅位!”
“多事之秋,强敌环伺,社稷不能再耽搁了!请陛下决断”
人潮沸腾,群情激愤。
宰辅大人清了清嗓子,摆了摆手,笑道:“其实这宰辅之位乃是天下人的眼中钉,多出力不讨好,臣其实早就想辞官归隐,只是那一并事宜,今日必然要清楚交代,一旦事了,微臣情愿白身为民,逍遥林下!”
一席话说的全场再度沸腾。
“宰辅劳苦功高,夙夜忧思,殚精竭虑,社稷不能少了宰辅大人,为苍生计,为天下计,宰辅大人万万不可辞官啊!”
“宰辅大人乃社稷柱石,万万不可辞官!”
“这劳什子的官位最是累人,除了宰辅大人能够力挽狂澜,谁又能支撑起这片江山社稷!”
龙泽帝君费力摆了摆手,好一会,人群方再度安静下来。。
他微微抬手指向身边的一个小内侍,复看着众人道:“朕患隐疾多……多年,时下已……已难以为继,现由他代……代朕陈述,如朕所言!”
说完话,龙泽帝君闭上眼睛,大口喘息。
那个内侍小中官朝着龙泽帝君恭敬一拜,复转向广场上百官群臣道:“国运凋敝,朕御极多年,夙夜辛劳,奈何天不假年,生有恶疾,精神颓唐已极,及至当下,已难以为继,不得已,朕将朝政托付给佑王,宰辅及群臣,无论如何,当下困局,首罪在朕!这世事向来如此,做的好,朕或许被称赞为有德之君,若做不好,朕即是那头最大的有罪之羊,一应过错,在朕一身,那是自然,只是,有的话,朕必须一一和你们交代!”
说话间,小中官目光清澈看向佑王,以稚嫩的嗓音道:“佑王,其实这个位置并不好做,没有坐上的时候,很多人都想爬上来,一旦坐在上面,必然成为孤家寡人,没有人会设身处地去同情并理解你,佑王,你向来以仁德着称,获得群臣爱戴,时下已是民心所向,这些情况朕当然悉知,是故,这个天下终将交到你的手上,朕病入膏肓,你又何必心急一时?”
佑王听到此言,一颗心怦怦跳动,他目中喷火,巴不得对方立马说出那句期盼已久的话,却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不免大为失望。
佑王踌躇着,突然变了脸色,嚎啕大哭,扑倒在地,道:“这天下素来就是皇兄的天下,臣弟何敢觊觎?无论如何,皇兄必须撑住,为苍生计,为百姓计,请陛下力挽狂澜!”
一时间佑王泪流满面,哭的那叫一个痛心,如丧考妣。
群臣看到佑王如此情形,纷纷掩面抽泣,一时间哭成一片。
女虚永夜叔侄远远看着这场大戏,心中冷笑不已,他们哪里不清楚这佑王一干人都是戏精,背地里巴不得龙泽帝君立刻驾崩才好。
小中官清了清嗓音,继续道:“天下有罪必罚,朕有罪,宰辅孙玄策有罪,而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呢?你们究竟有没有罪?”
小中官的目光忽然落在兵部尚书的身上,道:“兵部尚书庄则仁,向来以清廉自守,数十年如一日,今日大朝会何其难得,朕当着百官之面,且问你一句话,你有罪么?”
听了小中官如此一问,庄则仁如遭雷劈,颤抖着道:“臣……臣委实不知陛下此问何意?”
小中官续道:“你当真不知道么?朕给你机会,若不珍惜,后悔无及!”
此刻,庄则仁颤抖的身子终于恢复了平静,抬起头,神情肃然望着龙泽帝君道:“臣数十年如一日,恪尽职守,任劳任怨,一门清贫,身无长物,陛下即便再三问罪于臣,臣还是两个字——无罪!”
“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能保持如此坦然,不愧是大奸若忠之徒,既然你死不改悔,朕便一一将你的这张画皮扒下来!”
小中官目光如水,仿佛一眼看到了庄则仁的心底,令他禁不住一阵心寒。
“奚京城外,有一处锦绣庄园,名唤天赐,表面看去,毫无出奇之处,其实里面满布阵图机关,即便地境修士不慎闯入,也会陷入其中,很难再走出来。据说,这一处庄园乃是河梁大商人的产业,而朕却知道,这座庄园,乃是你庄则仁的私产,你可愿承认?”
庄则仁的身子颤抖了一下,额头滚落一滴汗珠,他咬了咬牙,赌咒发誓道:“绝无此事,陛下,这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请陛下明察秋毫,还微臣以清白!”
庄则仁眼见龙泽帝君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只需佑王上位,自己的前途必将一片大好,无论如何,也要扛过眼前一关。
小中官白了庄则仁一眼,哼了一声道:“看来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好的很,如此,倒添了不少乐趣!左右,将那人带上来!”
很快,就有几个近卫将一个富态的胖子带上来,狠狠推倒在地上。
庄则仁抬眼看到胖子,不禁吓了一跳,额头汗水涔涔,他此刻已然无路可退,只能咬牙硬扛。
“庄则仁,认得这个胖子么?其背后真正身份乃是河梁帝君派来的细作,目的只为蛊惑你这些道貌岸然,贪得无厌的饕餮之徒!这么多年,你吃了他们多少财物?又出卖了我龙泽多少机密?”小中官冷声道。
庄则仁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额头汗水涔涔,就像刚被雨水打湿过一样,硬着头皮道:“我……我绝不认识此人!”
他每每收受河梁细作的贿赂,从不留下任何底细,此刻众目睽睽,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的。
就见那胖子灵活异常,一下子就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庄则仁骂道:“奸贼,你数十年来吃了我河梁多少好处,你以为我没留底细?那一笔笔账我记的很清楚,什么日子,什么天气,你如何出行,到达何处,都备极详实,你又如何抵赖!”
说话间,十多个中官早将那数十本往来账簿分发下去,群臣纷纷翻阅,无不心惊,一边议论,一边纷纷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