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连耀送了碗回来,姜芙依旧没啥胃口。
她索性把那一碗肉都推到他面前:“你都吃了吧。”
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杯麦乳精。
麦乳精是姜父托人从沪市九福制药公司买来的,被吴妈塞在一堆衣服里,知道姜芙挑食,唯恐她在这边饿肚子,特地带上两罐。
姜芙也是刚知道,这东西原来早在十九世纪就有了,国内到了三十年代也开始引用国外技术,自行生产,当时还不叫麦乳精,叫乐口福。
连耀对这种甜了吧唧的东西不感兴趣。
确定姜芙真的不吃,他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
正吃着,有小战士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二人齐齐望过去,看见他手上还端着一个大木盆。
师部那边听说了姜芙及时给其他家属警示,为了奖励她,给了几根剔光了肉的大骨头,还有一些下水。
姜芙过去一看,是一套完整的肝和肺,还有四个小猪蹄子。
她一下子兴奋起来:“这个好!”
连耀把东西收好,顺便把沾血的大木盆涮干净,让小战士送回去。
等他吃完,姜芙也行动起来。
她想着,土豆淀粉水需要一夜时间沉淀,如果明天想要吃上骨汤土豆粉,现在就得开干。
没有冰箱,下水放不了太久,也得尽快收拾出来。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想吃点稍微新奇的,不能拿钱直接买,就得一步步靠自己做。
“给土豆削皮,这些都削了。”
姜芙指使起连耀毫无心理负担,反正吃的时候他也是吃最多的,自己忙乎半天,又能吃几口啊?
看着那一堆土豆,连耀迟疑:“这……得有二十斤了吧?”
不是他懒,只是单纯好奇,这玩意儿削了皮,没一会儿就会变黑,干嘛一口气弄那么多?
姜芙往盆里倒水,头也没回:“做一次就多做一点。”
连耀立刻坐在小板凳上削起土豆皮,动作流畅,极富美感。
一个削皮,一个擦丝,倒也配合默契。
等看到姜芙一遍遍揉搓着土豆丝,而盆里原本清澈的水逐渐变得浑浊,连耀大概懂了:“淀粉就是这么来的?”
姜芙点头:“等一晚上,明天还得晒几个小时。”
为了一口吃的,是真不容易。
连耀的目光微动:“你居然会做这么多东西?”
姜芙搓土豆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搓,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从小挑食得很,总馋外面的吃食,不给吃就闹。吴妈嫌不干净,又拗不过我,就给人家小摊老板塞点钱,学会了回家给我做。”
她看搓得差不多了,再拿干净的棉布裹住土豆,换另一盆水,继续搓。
“吴妈做的时候,为了哄我开心,有时候也把我带在身边。”
姜芙手上不停,一开始还有一点生涩,后面就熟练多了。
她还让连耀用火钳提溜着猪蹄,把它们凑近灶膛,用火燎掉上面那些又短又硬的毛。
想到刚才吃到的那一嘴毛,连耀二话不说,立刻去做。
就这样,一个搓土豆,一个收拾下水,两个人居然也忙到很晚才睡。
因为疲惫,姜芙一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明明这一天过得十分跌宕起伏,但她又累又困,实在无暇复盘,连梦都没做,一觉睡到天亮。
“这些还要怎么弄?”
等姜芙起床的时候,连耀都洗漱好了,正站在盆边看稀罕。
沉淀了一宿,那几盆浑浊的水已经明显上下分层,上面十分清澈,下面就是姜芙需要的淀粉。
“水倒掉。”
姜芙看了看,满意地走到门口刷牙。
连耀有点舍不得,偷偷尝了一口,顿时五官扭曲,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那些水全都浇到了女贞树下。
“等我抽空再去山上挖几棵过来,把这里补齐。”
昨天被野猪拱断那一株,眼看是活不了了,篱笆也压塌了一段,都得尽快修好。
“也不知道那几个受伤的人怎么样了,叫二柱的小孩伤得很重。”
姜芙吐出漱口水,喃喃地说道。
连耀用大勺子把沉底的淀粉刮出来,摊平在簸箕里,等着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就能晾晒。
他微微叹气:“希望没事,二柱和爱国好得跟亲哥俩似的。”
不只是姜芙和连耀在说起二柱受伤的事,隔壁,李嫂子也在趁机教育爱国三人。
“还敢疯跑不?要不是你仨命大,都被野猪开膛破肚了!”
李嫂子拿手指头挨个戳一遍他们的大脑门。
哥仨今天老实多了,站着不动,任戳。
事实上,爱国都吓死了。
他做了半宿的噩梦,梦见被野猪追,还不止一头!
爱党爱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夜双双尿炕了,画了世界地图。
陶三娣连早饭都没吃,就抱着湿褥子去了河边。
她原本以为一大早的河边不会有人,赶快弄完了就回家。
哪知道还没走到地方,就看见几个妇女有说有笑地在洗衣服。
昨晚吃了肉,大家都高兴,连干活都比平时有力气。
有人招呼陶三娣:“三娣来了啊,快,过来!”
还给腾了个地方。
都是年长的长舌妇人,丈夫也都只是低级军官,陶三娣其实不太喜欢跟她们唠嗑。
但已经遇到了,她只好走过去。
一看陶三娣来洗褥子,知道是孩子尿炕,一个妇人了然道:“你家爱国几个也吓够呛吧?哎呀妈呀,真是吓死个人,我也把我家那几个小兔崽子狠狠揍了一顿……”
说着说着,不知道谁提了一嘴:“我听刘大娘说,连团长媳妇分到几根大骨头,还有猪下水,说是表扬她及时给大伙提醒。”
陶三娣听得一把丢了棒槌,顿时来了火:“凭啥给她?就凭她鸡猫子鬼叫那两声?”
眼看褥子上的尿渍也洗得差不多了,她噼里啪啦地把东西扔进盆里,端着就走。
留下几个老娘们面面相觑。
半晌,才有人忍不住抱怨一句:“她以为她是谁啊,团长的外甥女了不起啊,人家师长的闺女也没这么大脾气吧?”
“就是啊,部队给的东西,关她啥事?咱部队也轮到她当家了?”
陶三娣风风火火赶回家,把东西一撂,直奔李嫂子。
“妗子,妗子!”
没等气儿喘匀,她就对李嫂子说道:“你可别被姓姜的给骗了,她都是为了好处!她明明分到那老些骨头和下水,咋也没说分咱家一半?是舅舅挨家挨户通知大伙做准备的,她干啥了?叫唤那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