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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法院院长马援朝听到吕连群说道好写年终总结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愣住了,心里却也是暗道,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法院院长,还没看到过如此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政法委书记,本该维稳的政法委书记,却此刻对群体事件满不在乎。

马援朝甚至从吕连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的兴奋,一丝要大干一场,立功受奖的兴奋。

吕连群把话点到之后,就结束了所谓的调研,在寒烈的北风中,吕连群又一次握住了马援朝的手,还颇为贴心的在马援朝的手上拍了拍,嘱咐道:“马院长,我到曹河啊,就给你提了这么一个要求,别让我在书记面前啊为难。”

马援朝满脸为难的道:“吕书记,您这个,放心,我们不让你为难。”

吕连群走了之后,这法院院长马援朝颇为无奈,毕竟啊这官大一级压死人,本来答应了自己的本家,县棉纺厂厂长马广德把这事拖一拖,但现在看来有些工作拖是拖不过去了,也就只有硬着脑袋先去判决,这法院判决土地的归属问题是归这工厂所有。

办公室里的煤炉子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伸向窗外,铝皮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

马援朝送走吕连群后,独自坐在那张掉了漆的办公桌后面,院子里那几棵老槐树的枯枝在北风里晃着,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紧。

吕连群的话还在耳边打转——“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马上判,我就要结果。”话说得斩钉截铁,没留半点的余地。

马援朝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打了个寒噤。

他想起上周马广德来家里坐,提了两瓶上好的高粱红五年陈,话里话外就是希望这土地纠纷的案子能“缓一缓”、“再看一看”。当时自己还拍了胸脯,说这事在法院手里,怎么审、什么时候判,总归有些灵活处理的空间。这才几天?新来的政法委书记就直接把话说死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呐。”马援朝低声咕哝了一句,伸手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老电话机。冰凉的听筒贴在耳朵上。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来。

“喂?”是马广德的声音,听着有些沉闷,背景里隐约还有另一个人的说话声,是个女声,很轻,但马援朝听出来是厂党委副书记许红梅。几人经常一起聚在一起搓麻将。

“广德,是我,援朝。”马援朝清了清嗓子。

“哟,援朝啊。”马广德那边的语气立刻热络了些,但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沉闷还在,“正好,我这儿还和红梅商量事呢,你上次说帮忙找的那几本企业管理的书……”

“书的事回头再说。”马援朝打断他,没心思寒暄,“跟你说个正事。你们厂和西街村那块地的官司,怕是拖不下去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两秒。“怎么说?”马广德的声音收紧了。

“新来的吕书记,吕连群,刚才专程到我这儿来了,就为这事。”马援朝把身子往椅背里靠了靠,木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话说的很明白,这是政治任务,必须马上判,而且要判给你们厂。我探了探口风,一点余地都没有。”

“判给我们?”马广德的语气有些复杂,听不出是喜是忧,“援朝,这是县委的意思,还是他吕连群个人的意思?”

“他坐在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代表县委来谈工作,那说出来的话,就是县委的意思。”

马援朝说得直白,“广德,我说句实在话,这判决下来,对你们厂是好事啊。白纸黑字,地是你们厂的,名正言顺。就算你们现在用不上,那地摆在那儿也是资产,也是你们向银行开口的底气嘛。银行和信用社那边,看的不就是抵押物吗?有了法院判决,你们那一百五十亩地,就是硬通货,贷个几百万应应急,总不成问题吧?好歹能让厂子再喘口气,把年关熬过去嘛。”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可电话那头的马广德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长到马援朝以为信号断了,喂了两声。

“我在听。”马广德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干,甚至带着点焦躁,“援朝啊,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马援朝有些不解,甚至有点恼火。他觉得马广德作为厂长,不想着早日判决,脑子里肯定是不太好使的。

“判决对你们有利,土地归厂,资产做实,银行那边说话都硬气。你们还怕什么?怕西街村那帮人闹?”

“就是怕他们闹嘛!”

马广德的语气里透出难以掩饰的烦躁,“判决一下,村里那帮人能干?那是他们眼里的‘祖业’!到时候堵我们厂门都是轻的,万一再有点过激行为,影响生产,这责任谁担?现在厂里本来就人心惶惶,再被这么一闹……”

“几个村民闹事,能翻起多大浪?”马援朝不以为然,“广德,你也是老同志了,什么阵仗没见过?那西街的苗树根和苗书启他们,我听说过,不就是个村霸么?靠着家族人多,在县城搞点沙子、土方生意,开两家歌厅,欺负欺负老实人,派出所懒得管他,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在国家机器面前,他那点道行算什么?八三年严打那会儿,我亲手判的流氓团伙,比他们横多了,最后不都……”

他没往下说,但意思到了。“要我说,他们闹才好。吕书记今天临走前还撂下话,正发愁年底‘扫痞除霸’专项行动缺典型呢。他们敢闹,就是往枪口上撞。”

马广德在电话那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显得格外沉重。“援朝,你的好意我明白。可这事……牵一发动全身。这么着,你先别急着下判决,再缓两天,哪怕一天也行。我这边马上联系,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余地。联系好了,我给你准信。”

“你联系谁?这事吕书记拍了板,苗县长那边……”马援朝忽然想到什么,苗东方副县长就是西街村人,跟苗树根是本家。但他觉得这更不是问题了,“判给厂里,对县里财政也是好事,苗县长就算顾念乡情,在大局面前也应该分得清轻重吧?”

“我心里有数。”马广德没正面回答,语气显得急促而不耐,“先这样,等我电话。援朝,一定先稳住,千万别判!”最后那句“千万别判”,几乎带上了恳求的味道。

嘟—嘟—嘟——

忙音响起来,马援朝拿着听筒,愣了好几秒,才慢慢挂回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马广德这反应,根本不是得了好处该有的样子,倒像是……倒像是生怕这判决下来会坏了他的什么事。判地给厂里,明明是雪中送炭,他怎么反而像避之不及?

而在棉纺厂,党委副书记办公室。马广德几乎是摔下电话的。

许红梅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攥着一份财务报表,刚才马援朝的话,她隔着电话听了个七八成。

“法院……要判了?这么快?”许红梅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吕连群?什么货色,哪里来的?”

“哎呀,这人是李书记从东洪调过来的打手!政法委书记。”

马广德颇为无奈的道:“政法委书记亲自去法院下的命令,马上判,判给厂里。”马广德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手有点抖,划了两根火柴才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却遮不住他眉宇间的阴郁,“马援朝顶不住压力。”

“判给厂里……”许红梅喃喃重复了一遍,脸色一点点白下去,“那……那地就成了厂里名正言顺的资产了。有了法院判决,银行那边肯定认,贷款和买卖到时候就能换钱。厂里有了这笔钱,至少能再撑半年……那我们……我们的计划……”

“计划就全完了!”马广德猛地打断她,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子。“妈的,真要和我过不去?”

他意识到失态,又压低声音,咬着牙说,“红梅,我们算好的,厂子最多撑到开春,最迟六月,资金链必然彻底断裂,到时候资不抵债,只能申请破产清算。苗县长那边已经透过风了,县里不会兜底,也兜不起这个底。破产程序一走,那块地连同厂子,就成了待处理的资产。到时候吃下来……神不知,鬼不觉。”

他狠狠吸了口烟,烟头明灭不定。“可现在,这判决一下,厂子就能续命,至少能再拖一年半载。那我们等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心思布的局,不就全白费了?到时候,地还是那块地,厂还是那个厂,可跟我们,就再没关系了!”

这才是马广德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和抗拒。什么怕村民闹事,那只是借口。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是判决会彻底打乱他们精心设计的步骤和时间表。

他和许红梅,借着管理工厂的便利,早就通过关联交易、虚增成本、转移利润等手段,将厂里不少优质资产和资金掏空、转移,只留下一个看似庞大实则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就等着这最后一击——利用破产清算,以废铁价将剩下的厂房、设备。

副县长苗东方在县里掌舵,提供政策便利和内部消息;村支书苗树根在西街村造势,必要时煽动村民制造“历史遗留问题”的假象,逼迫厂里和县里就范;而他和许红梅,则在厂内配合,把水搅浑,让破产显得“顺理成章”、“无力回天”。

这是一盘下了很久的棋,眼看就要收网了。市审计局要来查账,现在法院又要提前判决土地归属,这等于直接要把他们锅里的肉捞走!

“老马,”许红梅往前探了探身子,眼里闪过一丝狠色,“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县里逼我们,我们就不能让县里好过。苗县长家就是西街的,苗树根是他本家侄子。能不能……让苗县长给村里递个话?就让西街的人去闹!去堵县委县政府的大门,去堵法院的大门!把动静搞大,给县里施压!拖一天是一天,只要拖过这段时间,等厂子彻底断了气,判决下来也没用了!”

“让群众去堵法院?亏你想得出来啊!”马广德瞪了她一眼“红梅,你想过没有,这么搞,性质就变了。那是冲击国家机关!李朝阳在东洪,连丁洪涛、李泰峰那样根基深厚的人都扳倒了,他会怕这个?我打听过,这人手段硬得很。万一他顺水推舟,借这个机会,把‘严打扫黑’的帽子扣下来,别说苗树根,恐怕连苗县长都要惹一身骚!到时候,别说定凯副书记,就算有更硬的关系想保我们,怕也插不上手了!”

马广德的担忧是有根据的。他私下托了几个信得过的老关系,仔细打听了东洪县和临平县的“事迹”。越是打听,心里越是发寒。那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县委书记,更不是一个会被“民意”或者“本土势力”吓住的人。

“那你说怎么办?”许红梅也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许,“市审计局一来,土地判决一下,我们所有的准备就都泡汤了!现在只有把水搅浑,让县委自顾不暇,没精力、也没胆子立刻让市局下来审计,也没法顺利推进判决执行,我们才能争取时间!老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必须让苗县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马广德双手撑着额头,手指插进稀疏的头发里。

“……不能硬堵法院。”良久,他才从手掌中抬起头,“那样太蠢,目标太大。但是……可以换种方式。让苗树根动员村民,来咱们厂里‘协商’,不能是冲击,是‘和平请愿’,是‘要求解决问题’。人多一点,声势大一点,天天来,不吵不闹,就是坐着,拉着横幅。李朝阳不是要稳定吗?不是怕群体性事件吗?我们就给他‘稳定’看看!法院判了又怎样?执行不了,就是一张废纸!拖,只要能拖到厂子断气,我们就赢了!”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语气也越发阴沉:“同时,红梅,厂里这边也要动起来。那几个我们安排的‘工人代表’,不是已经指认周平‘煽动闹事’了吗?趁这个机会,把周平彻底搞掉!另外,仓库里那批‘处理品’,抓紧时间,按计划‘处理’掉,账目做平,变现的资金立刻转移走,一分钱都不能留在账上!市审计局来之前,必须把能擦的屁股都擦干净!”

许红梅听着,眼神也跟着亮起来,连连点头:“对,对!双管齐下!外面用村民‘请愿’施压,拖延时间;内部清理障碍,转移资产。只要拖过这几个月……”

“明天,”马广德打断她,下了决心,“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苗县长。这事,必须他出面给苗树根递话。光靠我们,那个地痞不会卖我们面子的。利益攸关,他不能不出力!”

许红梅看着他疲惫又狠厉的样子,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搏一把了。“那……马院长那边?”

“马援朝?”马广德冷哼一声,“先稳住他,让他能拖一天是一天。实在拖不了……再说。实在不行,判决书下了,我们就在执行环节做文章。”

“我明白了。”许红梅应道,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她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老马,周平已经被派出所带走了。我们找的那几个‘苦主’,指认得很‘扎实’。”

马广德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好。趁他还没出来,马上整理材料,以厂党委的名义,向县委、县政府,特别是向分管工业的苗县长汇报,就说周平涉嫌组织煽动工人闹事,扰乱生产秩序,造成恶劣影响,建议先停职,接受调查。把生米煮成熟饭。周平这个人。这次,正好借苗县长的手,把他挪开。”

“还有杨卫革,”许红梅补充道,“他管生产,很多账目和库存变动绕不开他。他又是周平的同学,两人走得近……”

“过了年就动他!”马广德斩钉截铁,“调整分工,让他去管工会,养老去吧!把崔主任提上来当副厂长,分管生产。人事权在我们手里,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下午,我让谢白山开车,径直去了市政府。

黑色的桑塔纳沿着略显颠簸的东曹公路向市区驶去。谢白山开车很稳,话不多。跟我跑了三个县,如今兜兜转转还是解决了干部身份,原本组织上考虑安排他去县政府办当个副主任,他却以自己“文化浅、不是坐办公室的料”为由推辞了,还是选择给我开车。这份踏实让我心里很暖。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冬日的田野一片枯黄,远处的村庄笼罩在淡淡的炊烟里。我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风景上。

我心里盘算着,马广德,一个县属国企的厂长,为什么能在县委副书记马定凯和常务副县长苗东方之间左右逢源?按常理,马定凯和苗东方分属不同阵营,甚至有竞争关系,马广德想两头讨好几乎不可能,除非……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一般派系纠葛的更深层次的利益纽带。

这纽带是什么?我一时没有考虑清楚!

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单靠一个人,想在曹河打开局面,力量太单薄了。必须借助外力,借助上面的势。

想到这里,我这些天就想到了副市长侯成功。

侯市长分管工业,为人正派,眼里揉不得沙子,是市里有名的“铁面”。更重要的是,他上任后一直想推动全市的国企改革,几次在会上都强调要刮骨疗毒。也是因为候市长的支持下,曹河县满仓才动了心思要碰一碰曹河国企的问题。

到了市政府,侯市长的秘书小陈低声道:“李书记,侯市长在等您,不过二十分钟后有个市长办公会,您看……”

“我抓紧时间,汇报主要工作。”我点点头。

推开侯市长办公室的门,他正戴着老花镜,伏案看一份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笑容,摘下了眼镜。

“朝阳来了,坐。”侯成功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坐到会客的沙发上,示意我也过去坐。

“电话里说不清楚,正好你来了。我还正打算找你呢。”

陈秘书悄无声息地泡了两杯茶端进来,又轻轻带上门。

“侯市长,我是来向您求援,也是来汇报思想的。”

我坐在侯成功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恭敬但不过分拘谨,“曹河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国企包袱重,债务窟窿大,形成了盘根关系网和利益链,内部阻力非常大。”

“走了几个厂了?”

“我初步调研了四个厂,问题都比较大。最突出的两个,一个是人浮于事,严重超编,一千人的活儿养着两三千人,每年光工资成本就多出几百万;另一个是债务问题,企业之间相互担保、连环借贷,成了一团乱麻,很多债务连怎么形成的都说不清。现在年关将近,光是解决工人工资和退休职工的养老和医药费,就压得县委喘不过气……。”

侯成功认真地听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等我停顿下来,他直接问道:“长话短说,你需要市里怎么支持?”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机会来了:“侯市长,我希望市政府,希望您,能亲自到曹河去一趟,做一次专题调研,给我们现场指导。曹河的国企改革,离不开市里的坚强领导和政策支持。我想借着您的东风,把改革的势头造起来,把阻力破开。另外……”

候成功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要说实话!”

我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都瞒不住候市长啊,是这样,县里债务太重,特别是拖欠银行的利息我初步核算有接近1.5亿元。能不能请市里出面协调一下,看能不能走利息减免?让曹河能喘口气,我们才能腾出手来搞改革,谋发展。”

听到“减免利息”,侯成功微微皱了下眉,将手中的笔记本丢在扶手上,才缓缓说道:“朝阳,让你去曹河,是市委对你的信任,也是压担子。你怎么能把包袱甩给市政府那?1.5个亿,张嘴就来啊。”

我知道市政府只要愿意出面,哪怕是每家少个几百万,也算是减轻了负担。就厚着脸皮嬉皮笑脸的道:“市长啊,这不是我背不动嘛!”

“背不动也不能甩给市里,市里也背不动,银行不会给市里这么大面子的。都是垂管单位,又不是市里发帽子。”

说着指了指上面:“你可以让伟正书记去省上跑一跑,看能不能给你们砍下来一些。”

我尴尬一笑:“候市长,这可是开玩笑了。”

“是你小子先给我开的玩笑。不过啊,曹河的问题,具有典型性。要研究全市的国企改革,绕不开曹河。你刚才说的,人浮于事、债务沉重,这是通病,不止曹河一家。市里也着急。”

他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减免利息银行有银行的规矩,不是慈善机构。这个口子,不会轻易开。”

我的心微微一沉。但侯成功话锋并未说死:“不过,你提出让我去调研,这个建议很好。我也确实该下去看看真实情况。这样吧,明天我有安排,后天,后天上午我过去,挑几个有代表性的企业转转,下午听听你们县委县政府对国企改革的整体思路和具体打算。改革是大事,急不得,但也慢不得。上次全市工业观摩,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没去成曹河,是个遗憾。这次补上。”

他看着我,目光里有鼓励,也有深意:“朝阳,曹河是党领导下的曹河,任何个人、任何小团体,都不能凌驾于县委之上,不能阻碍改革发展和稳定大局。我这次去,既是调研,也是为你,为曹河县委的工作站台、撑腰。”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侯市长这话,说得已经非常直白了,候市长没抓过银行和金融,估计和银行的头头脑脑关系一般不好表态。

我说道:“侯市长,感谢您的支持。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曹河的问题复杂,仅靠县里力量,确实独木难支。有您和市里的支持,我们一定坚定信心,把改革推进下去。”

侯成功脸色缓和了些,身体靠向沙发背,语气也更推心置腹了些:“你是在基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对实际情况比我了解。国企改革,全国都在摸索,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灵丹妙药。上次我们分析过几个案例,各个厂情况不同,病根不一样,开的方子也得不同。现在是转型的关键期,也是阵痛期,很考验我们的智慧和定力。”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不过,机遇也不是没有。北欧投资银行有一批针对贫困地区的低息贷款,带有援助性质,主要面向有前景的实业项目。你们可以关注一下,如果有合适的、能摆上台面的好项目,可以积极争取。这也是缓解资金压力的一条路子。”

我心里一动,这是个重要信息。“谢谢侯市长指点!我们回去立刻研究,如果有符合条件的项目,一定按照程序积极申报。”

我们又就曹河的几个重点企业简单交流了看法,不知不觉谈了近二十分钟。看看时间,侯成功要开会了,我便起身告辞。临走,和他约好,后天上午十点,在曹河县委等他。

离开市政府大楼,坐进车里,我长舒了一口气。侯市长不是能来,而是敢来就已经实属不易。上次于书记调研就搞得灰头土脸,传出去市委书记的面子上也是多少有些挂不住。

候市长来,至少能让县里那些观望、摇摆甚至暗中作梗的人有所忌惮。

“书记,回那里?”谢白山发动车子,问道。

我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不,先去市人民医院。”

自从到曹河上任,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也没回市里的家。晓阳在市政府工作,也忙,我们俩聚少离多。今天既然出来了,正好去看看正在住院的曹河县前任县长梁满仓,也顺便和晓阳一起吃个晚饭。

既然要看梁满仓,肯定是给晓阳通了气。

晓阳很是直接,要一同前往。

到了医院,晓阳已经提着一网兜东西在住院部门口等着了。苹果、奶粉、罐头,都是些看望病人常备的。

晓阳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呢子大衣,围着大红色的毛线围巾,衬得脸愈发白皙。晓阳生了孩子之后,身材恢复得好,眉眼间那股子清澈灵动的气质没变,只是比起几年前,多了几分沉稳和干练。

王瑞凤市长曾私下说她“有时还像个孩子,不够稳重”,晓阳听了,还特意换了一段时间的深色套装,被我笑了好久。

“等久了吧?”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有些沉。

“刚到一会儿。”晓阳笑了笑,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又凑近了些,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哟,李书记日理万机,胡子都顾不上刮了?”

我摸了摸下巴,确实有些扎手,不好意思地笑笑:“出来急,忘带刮胡刀了。”

“我看你比王市长还忙。”晓阳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拉着我往病房楼里走,“梁县长在305,单人病房,还算清静。”

梁满仓正半靠在病床上看报纸,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他脸色比上次见时好了些,但人也瘦了一圈。看到我们,他脸上露出笑容,放下报纸,作势要下床。

“梁县长,您快躺着,别动别动。”我赶紧几步上前,按住他。

“哎呀,晓阳秘书长,朝阳书记,你们工作那么忙,又来看我,这怎么好意思。”梁满仓握住我的手,摇了摇,语气里带着感慨,“快坐,快坐。”

晓阳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笑着说:“梁县长,您气色好多了。朝阳这几天,就说要来看您,一直忙得抽不开身,今天总算逮着空了。”

“理解,理解。”梁满仓连连点头,示意我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新官上任,千头万绪,特别是曹河,不好弄。朝阳书记能想着来看我这个老家伙,我已经很感激了。”

“梁县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我诚恳地说,“曹河的工作,我初来乍到,很多情况不熟悉,正需要您这样的老领导指点迷津。您对县里情况了如指掌。我这次来,一是看望您,祝您早日康复;二也是新一年,想听听您对曹河下一步发展的看法。”

梁满仓靠在枕头上,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朝阳啊,不瞒你说,曹河的基础……是不错的。历届班子,包括苗国中同志、钟毅同志,都打下了很好的底子。但是,”他声音低了下来,“这些年,我也感觉到,有些风气在变。班子内部,不够团结;有些干部,心思不在工作上。这次我病倒,说是气的,其实也是自己身体不争气,给组织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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