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那些师德内容的播放,头顶那巨大无比的黑色肉瘤开始剧烈颤动起来。
然后撕裂了表面的那一层薄膜,一张肉色的,缓慢蠕动的巨大口腔。
它几乎覆盖了整个礼堂的上方,边缘与墙壁融为一体。
像是这栋建筑本身生长出来的癌变组织。
那张巨嘴的口腔内部更是只有深邃的黑暗,能够将所有的东西都吞噬其中。
看不见牙齿只有无数如同枯萎藤蔓般的暗红色肉须从上方垂落,微微摇曳。
当广播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着校规时。
那张巨嘴就会同步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喉咙深处发出沉闷的、如同闷雷般的咕噜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热又带着腥甜的腐朽气息,仿佛它刚刚饱餐过一顿。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那些从教师身上被抽离无形的“生命与灵魂”。
伴随着绝望和恐惧。
化作淡白色的稀薄雾气,丝丝缕缕地向上飘升。
最终被那张巨嘴贪婪地吮吸进去。
然后又源源不断的传送到舞台之后,蔓延向这座校园的四面八方。
萧归安有示意过让方七风抬头看一看。
但是对方显然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看到那扭曲诡谲的东西。
只能够感受到那种无形的、粘稠的压迫感。
方七风确实没看见什么,但是他也能够隐约察觉头顶上有什么玩意在“看”着自己。
但是却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坐在【作家】的身边,他被另一股沉静如水的气息笼罩着,难道这就是抱上了另一条大腿的好处吗?
这是另一片强大深沉的领域,将自己圈在其中,让他不用受到那些污染的影响。
如果不是还牢记着作家也是一只鬼怪,也是极有可能污染他的精神和灵魂。
方七风都想要放松一下心神了,原因无他,实在是没有像今天这样神清气爽的感觉。
抵抗疯狂的方法,难道就是感染另一种更强大的疯狂吗?
其他的人类玩家已经体会到了那种被操纵思想的感觉。
屏幕上的校规开始扭曲变形。
黑色的笔画仿佛脱离了屏幕,像锁链一样在空气中缓缓游动。
它们不再是通过眼睛和耳朵来影响人,而是直接缠绕上灵魂。
将所有的存在塑造成一个标准、麻木、便于管理的形状。
身旁一侧的教师一个接一个的进入到舞台后方,然后身上背负着更重的锁链从后台走来。
到自己了。
萧归安准备起身,看着坐回自己身旁的英语老师,对方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
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除了第一天的试探,她将萧归安当成了毫无戒备的普通玩家之外。
在这之后几天的观察中,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最先开始下的判断是错误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打消了想要吞噬对方的的想法。
只不过更加变本加厉的要求和束缚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面对那些该死的学生就足够费心费力了。
至于萧归安,英语老师相信,对方会慢慢被这间学校抹去锐气和棱角的。
最终也无法逃离这巨大无比的蛛网,沦为养料的一份。
到那个时候,自己再出手也还来得及。
哪怕将对方开膛破肚的时候只得到一部分也可以。
这些都是勉强清醒时徘徊在脑海之中的恶意想法。
对于此刻已经陷入了难以逃脱的畏惧和绝望之中的英语老师来说。
它现在只想存活下去,存活下去——
那些非人的痛苦和挣扎,离它远一点——
它不想也化作养料的一份子。
根本无处喘息,求告无门。
那些化作鬼怪之前的痛苦记忆翻涌上来,让它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为什么在这日复一日的监牢之中,它还不能够得到解脱呢?
还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过去死亡的痛苦?
黑发青年直接抬手轻轻捻住了对方身上那虚幻的丝线。
在指尖绕了几圈。
另一股力量的侵入,将面前的鬼怪从那种呆滞状态中拉了出来。
怨毒的戾气,不甘的低语一下子从它的身上抽离了。
英语老师身子一颤,那原本刮着自己脸的手轻轻放了下来。
黑色的长指甲在它的脸蛋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一道接一道的血痕。
它僵硬地缓缓转过头来,像是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血泪从它苍白的脸上蜿蜒而下。
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存在。
那条丝线翻腾着,然后腾出更多的分支,试图扎入黑发青年的眉心。
那触感冰凉黏腻,像是水蛭的吸盘。
萧归安没躲,而是释放出自己身上的鬼气顺着对方的劲,让其吸收。
那丝线果然兴奋地抖了抖,缠的更紧了。
几乎要抛弃了它原本的宿体。
一道虚幻的影子,伴随着旋转的星辰,顺着这无声的丝线往回钻。
像是在摸清其的脉络一般。
头顶和舞台之后的东西吞的正欢,根本没察觉咽下去的是什么。
“虽然不是真的,但是聊胜于无。”
【作家】直接抬手,将自己那被丝线缠绕住的手指掰了下来。
血肉的气息,掺杂着更加纯净的诅咒和疯狂,只会让对方更加来者不拒。
那被掰下来的手指很快化作一截指骨,然后被那无形的丝线吞噬殆尽。
黑发青年缓缓地勾了勾唇角。
慢慢来吧——
以后吃下去的每一口——
恐怕都得从他的指缝里过。
明明对方没有睁眼。
鬼怪这好像一下子对上了一双暗沉如夜的双眼。
它就看着对方那样轻描淡写地扯断了某些东西。
将自己从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悔恨之中解救出来。
属于祂的【域】将自己笼罩在其中。
低垂的眉眼就像是古老鬼神的悲悯一般。
仿佛在无声地低语着。
【你的痛苦,由我承担——】
这样的宣告,比任何的言语都更具有力量。
鬼怪漆黑的瞳孔紧缩,它陷入了深深的失语之中。
它意识到了些什么。
面前的这个人——
不,面前的这个存在——
像是一个圆满的循环,没有漏洞,也不因为执念而撕裂,不被外界的规则而扭曲。
啊——
对于永远处于躁动,痛苦和饥渴之中的鬼怪来说,它们意识永远是一片永不平息的风暴。
而对方却是自由的,纯粹的。
就像是掌控一切的,容纳一切的暴风眼。
对于时刻被自身怨念和外界压迫折磨的鬼怪来说,这种“宁静”。
有的时候比任何力量都具有诱惑力。
它们渴望靠近这份宁静,如同流浪的碎片找到了引力源。
鬼怪就这样瞧着对方站起身来,要走向那未知的禁地。
它自己所深深恐惧的地方。
可是它却还沉浸在那种震撼之中。
喉咙里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嘶哑的声音,却无力阻止对方的离开。
越往里面走,那种压在身上的沉重感就越加黏腻沉重。
光线也越来越少,如同被黑暗侵蚀了一般。
前面就是那个狭小的房间。
里面正亮着一束光。
黑发青年步伐沉稳轻盈,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走了过去。
铁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一直的牢笼。
除去中间的隔层,和放在那里的那把椅子。
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四壁光滑冰冷,泛着不祥的暗色金属光泽。
黑发青年迈入其中,呼吸似乎变得有些急。
银框眼镜下紧闭的双眼轻轻颤动着。
似乎想要扫视这个封闭的房间。
房间的另一头,阴影凝聚。
就在那隔层的后方,一道化身缓缓的浮现。
并非是完整的形态。
而是一团不断变换,带着无数细碎眼睛轮廓的黑暗人形。
恍惚间看去,就像是一个白发苍苍,戴着眼镜的儒雅老人,正微笑地看着你。
“晏老师是吗?坐下吧,我们来谈一谈……”
当它的目光落在黑发青年身上时,青年紧紧抿唇,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反应。
然后沉默落座。
“来到学校,感觉怎么样啊……”
“学生们平时上课有没有认真?作为老师,我们必须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
“只要你好好做,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校方都是会满足的。”
“我们的校规,你有没有好好的去了解过?”
“李主任和我提到过你,你很优秀……”
“我们学校教育始终都是把学生放在第一位的!学生有什么需求,我们都是第一时间去解决——”
隐藏在另一端的存在一字一句的说着。
无形的精神波开始冲击着面前的青年,伴随着那些扭曲的校规,试图在对方的灵魂上刻下烙印。
黑发青年身姿挺拔,坐得极为端正。
只是那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颤动着,半低着头,只是偶尔沉默地回应对方一两句话。
伴随着对方话语的流逝。
黑发青年似乎从那种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的状态中脱离了。
心神逐渐浮现出困惑和动摇。
嘴里无意识的重复着某个词。
抵抗的力道逐渐消失了,黑发青年身子松弛下来,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倒下。
“不……”
就在要被彻底同化的最后一瞬,黑发青年有些沙哑的喉咙里发出这么一道声音。
但是这最后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的恐惧和绝望,一时间充斥满整个屋子。
然后被悄无声息地吞噬吸收。
黑发青年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了一般,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冷冰冰地说道,“结束了吗,校长先生?”
眼瞧着对方似乎挣脱了束缚。
但那隐藏在门板之后的存在并不着急。
反而因为对方表现出的潜力而感到兴奋和愉悦。
因为那无形的丝线早就连接在了对方的身上。
他无处可逃的。
越是觉得自己能够逃离这个地方,对方最后留下来的疯狂和绝望才会更加浓郁。
那团黑暗似乎“满意”地波动了一下。
它“看”到了有一个灵魂被纳入自己的掌控体系,一个新的傀儡。
虽然刚刚吸收到的鬼气力量似乎浅薄了一些,给人一种虚有其表的感觉。
不过这点小插曲,根本不被对方记在心上。
“好,出去吧,让下一位老师进来。”
黑发青年走了出去。
然后迎着方七风复杂又意味不明的目光重新落座。
他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方七风这才放下了有些紧绷的神经。
伴随着他离开座位。
那种被另一处领域笼罩在其中的庇佑没有消失,他心中不由得更加激动了起来。
萧归安在心中微微叹息。
【全部都是些假大空的话,这样的家伙,和需要挂在路灯上的资本家有什么区别——】
【我上学的时候也最讨厌那些把教育经费花在装饰门面的校方了,真得亏我脾气好啊。
不然就直接给这位校长先生两拳了,让他知道一下这世道的险恶!】
另外——
他觉得自己刚才做的挺好的,虽然只是举手之劳。
但是为什么身旁的英语老师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了?
自己不是帮对方从那种糟糕的状态当中解脱出来了吗?
对方从刚才开始就呆呆的。
现在更是一直低着头,半点反应都不给自己了。
难道自己所追求的,鬼怪Npc之间好同事的相处还是不能够实现吗?
那也没有办法了。
这些丝线源头自己是必须改变的。
就这样子不知不觉的,将整座学校纳入自己囊中。
想来到时候若是颁布了更好的校规,自然不用忧虑这些事情了。
那么这些丝线就先聚集连接好了,晚上的时候在集中时间同化替换。
鬼怪不是人类。
梦境这种事情距离它们已经非常遥远了。
但是并不代表它们不会被那些痛苦的过去所困扰。
依旧会挣扎在那些疯狂,绝望和混乱之中。
但是就在今夜。
它们却看见了一轮星辰从无边的海洋之中缓缓升起,将所有的怨恨和呓语带走。
另一种更深的疯狂,另一种更深的静谧,另一句神明般的低语。
带给了它们从未有过的宁静。
无法抗拒,无法拒绝。
就像是迷路的信徒终于能够抓住神明的踪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