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境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僧袍,手持檀木佛珠,如孤松般静立在梅枝前。单掌立于胸前,眉目间凝着许多悲悯,
“阿弥陀佛。草木枯荣自有其道,这满园残枝中独它尚存生机,施主又何苦非要断它生路呢?”
“呵——”云月笙眼尾微挑,眸光如淬了冰的银针,“有意思的。兰因寺何时竟成了洞天福地,连折枝梅花都有僧人亲自过问?”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声音陡然沉下,“滚开——”
“花开叶落,生命匆匆,自有来处,自有归时……”伽境依旧静立在原地,眼帘低垂,神情淡泊,“施主既是为远行之人祈福,不妨多结些善缘。”
他语声温和,如春风拂过莲池般,“至于旁的命数……还是不要擅入为好。”
“倒是有几分意思。”云月笙眼底掠过一丝兴味。这僧人字字说花,句句却似别有深意。
“和尚。”她倏地逼近半步,仔细端详着这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容。
男人眉目如远山含黛,气质似静水寂寥。
眼帘始终都半垂着,眸光也淡得像初冬的晨雾,仿佛这红尘万千,从未有一人一物能映入他的眼底。
这般超然物外的神态,倒与他口中慈悲为怀的言语不甚相称。
\"听闻兰因寺有位自幼修行的佛子,\"少女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不仅深谙佛法,更擅相面知命之术——\"
她尾音轻轻一顿,似梅梢落雪。
\"是你不是?\"
语音未落,云月笙已反手抽出李殷殷手里的匕首。寒光乍现,刀刃稳稳抵上伽境的颈间,冰凉的触感瞬间贴上他温热的脉搏。
“今日恰巧兴致不错,”她笑靥如春花,声线柔得像在说情话,“不若法师,就替我看个相罢。”
言辞婉转似江南烟雨,手上却做着山匪般的行径。
伽境不由长睫微颤,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惊扰了禅心。可他依旧稳立如松,连呼吸都未曾乱上半分。
“预知天命,窥探天机,并不见得是件好事……”他本欲劝阻,可当目光触及云月笙容颜的刹那,所有的话语却都凝固在了唇边。
那是一张足以令山河日月都黯然失色的面容,仿佛凝聚了人世间所有的偏爱与容华。可在这极致的美貌之下——
“施主是无福之人。”
伽境的声音瞬间如寒玉相击,清泠泠地在这梅林间荡开。字字句句,都沉沉撞在了人心之上:
“贪狼照命,生来便是满生的业障。何况是如此惑人之姿,无异于是雪上覆霜。施主若不愿至亲零落、独对孤鸾,唯有两个选择——”
他语速渐缓,每个字却都凝着刺骨的寒意,
“落发出家,断尽红尘。”
“或——”
佛珠在他指间发出清脆的一响,似在为这判词落下定音,
“自绝于人世,以谢此——天生孽障。”
“……”
云月笙呼吸微滞,眸底似有碎冰轻撞,荡开一丝几不可见的痛楚。
怎么……都这么说?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倒涌——澹怀院的那个雪夜,云曦琅领着她在外面重重扣了三个响头,最后也只得来了里间执棋之人寥寥几句冰冷的话语。
与此刻僧弥的判词竟是重重叠在了一起,就仿佛这便是命运早已为她写就好的谶言。
“妖僧!”李殷殷瞥见云月笙略白的脸色,顿时目眦欲裂,“安敢在此胡言乱语!”
她腕间冰蚕丝应声而出,如一道银色闪电般直逼伽境的面门!
“我家主上正值锦绣年华,合该是在明堂上受人供奉的娇贵之人,平日里连见着些血星子都要蹙眉——你这妖僧竟敢口出恶语!”
李殷殷怒极攻心,仿佛受辱的是自己一般。手中银丝舞得密不透风,招招直取要害,分明是要与这胡言乱语的僧人拼个你死我活。
云月笙的呼吸也只是紊乱了一刹,旋即便迅速归于平缓,仿佛方才那诛心之言不过只是清风过耳。
她手起刀落,寒光乍破————
身旁那枝开得最盛的腊梅瞬间断裂,鹅黄花瓣如碎玉般纷扬,在她周身旋落成一场决绝的雨。
“若这苍天定要我命该如此……”她垂眸凝视着雪亮刀锋上倒映的自己,倏地轻笑出声来,眼底却凝起万年的寒霜,“那我偏要逆天而行。”
素腕轻振,残梅零落。
“与天斗法,也是别有一番生趣。”
眼见前头的李殷殷渐显败势,云月笙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倒是未料想,这秃馿还挺能打的?”
不过恰好,她今日也带了个能打的出门。
“小八。”
随着她轻唤,一道嶙峋如小山的身影骤然显现,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整枝梅树笼罩。
“杀了他罢。”少女的语气淡得像在吩咐人修剪花枝,“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无福之人。”
目光掠过满地的落英,她唇角勾起一抹料峭的弧度,
“把他的尸身沤进这花泥里……待到来年冬日,想必这片梅林定会开得格外的——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