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小鸟还没睡醒,丁诚实却被脖颈黏腻的冷汗浸醒。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舌尖尝到咸涩的汗味,却发现右半边嘴角像被无形丝线扯住,怎么也合不拢。指腹抚过僵硬的脸颊,触感像块泡发过头的海绵,连带着眼皮都沉甸甸地耷拉下来。
浴室镜映出骇人的画面:右眼睑低垂盖住半片瞳孔,鼻翼到嘴角的纹路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在歪斜中扭曲变形。他试着牵动嘴角,左脸挤出个难看的弧度,右脸却纹丝不动,活像被按下暂停键的默片演员。记忆突然翻涌,母亲总说的 “夏夜贪凉易中风” 在耳边炸响,那个康复半年才恢复的邻居叔叔,此刻正狞笑着在他脑海里晃悠。
“爸,我要上厕所!” 稚嫩又带着点变声期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十三岁的航航眼睛都没有睁开,赤脚踩在地板上,宽大的睡衣袖子耷拉到手肘,发梢还翘着睡觉时压出的弯弧。丁诚实低下头看了一眼航航,连忙低声训斥道:去穿拖鞋,再过来上厕所。航航不情愿转身去卧室穿拖鞋。丁诚实慌忙拧开水龙头,飞溅的水花扑在脸上,混着未干的冷汗灌进歪斜的嘴角。转身时他刻意扯出左半边嘴角,匆忙走进大卧室。
航航的凉席上印着大片汗渍,少年单薄却开始抽条的脊背随着呼吸起伏,松垮的卡通印花短裤快滑到胯骨。丁诚实伸手调高空调温度,指尖拂过儿子软软的发顶,动作突然顿住 —— 那双本该为孩子系鞋带、拍肩膀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地微微发颤。航航翻了个身,嘟囔着 “好热”,露出枕边倒扣着的数学练习册,边角被反复翻阅得卷了边。
厨房的煤气灶蓝光跳跃,苦菊在瓷碗里泛着冷绿。丁诚实机械地嚼着鸡蛋,碎渣掉进歪斜的嘴角缝隙,怎么也咽不下去。后视镜里,他伸手触碰车门的瞬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倒,航航不能再没依靠。” 这个念头像枚生锈的铁钉,狠狠楔进太阳穴。
急诊室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分诊台护士瞥见他歪斜的脸,立即切换成紧急通道流程。主任医师推了推金丝眼镜,ct 片在阅片灯下泛着冷光:“面神经麻痹,也就是俗称的面瘫。常见诱因有病毒感染、受凉、过度疲劳......” 丁诚实盯着诊断书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突然想起最近连续的加班。
取药窗口的白炽灯下,塑料袋里的甲钴胺片沙沙作响。推开家门时,航航正从冰箱里拿可乐,听见动静转身时,足球袜还套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光着,膝盖上还留着上次踢球蹭破的结痂。少年抱着足球的笑容在看清父亲摘下口罩的瞬间凝固,握着可乐罐的手指关节发白,泛红的眼眶里,倒映着父亲歪斜的嘴角和强撑的左脸,像幅被揉皱的旧照片。
“爸的脸...... 生病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丁诚实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伸手想摸儿子的头,却被航航突然扑进怀里的力道撞得踉跄。少年抽抽搭搭的哭声闷在他胸口,温热的泪水渗进领口,在七月闷热的空气里,烫得他眼眶发酸。航航攥着他衣角的手越收越紧,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响起:“爸,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