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热浪顺着病房门缝挤进来,和消毒水在空气中扭成黏腻的蛛网。郑云倩盯着头顶的白炽灯,输液管在苍白手背上蜿蜒,像条怕冷的小蛇。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正反复揉搓着皱巴巴的迷彩工装裤,裤脚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泥灰,膝盖处被钢筋磨出的破洞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手术完了,应该就没有什么事情。丫头,你想吃点啥,我去给你买?” 父亲弯腰时,安全帽压出的凹痕在额头上格外明显,鬓角被汗水洇湿的白发随着焦急的询问微微颤动,身上混合着汗味和涂料的刺鼻气息,连脖颈后的晒伤痕迹都还泛着红。
叶春晓及时按住老人欲往门外冲的胳膊,开口道:“郑叔叔,倩倩刚做完乳腺结节手术,这会儿吃不了油腻的。我早晨就给她熬了山药粥,等回热一热就能喝。您又不是不知道,倩倩吃东西挑得很,餐具都得用开水烫三遍才肯碰。”
“这丫头,就是矫情。” 父亲重重叹了口气,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腻子粉,布满裂纹的嘴角扯出无奈的弧度,“跟着我在工地吃了那么多年灰,倒养出个金贵胃。” 说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那里鼓鼓囊囊揣着个皱巴巴的红包,边角都被汗水浸软了。
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坠进血管,郑云倩感觉胸口像压着块烧红的铁板,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伤口火辣辣地疼。她强撑着支起身子,病号服下裹着纱布的右乳高高隆起。
“爸,您赶紧回工地盯着吧,工期耽误不得。诚洁、飞宇,你们也别在这耗着了。医生说今晚观察一晚,明天就能出院。”
她的目光扫过丁诚洁口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白痕:“诚洁,你那个电话一直响。公司新项目正关键,有什么事我随时联系你。飞宇,你先回公司处理文件,晚上再来换春晓。”
丁诚洁张了张嘴,却在触及郑云倩凌厉的眼神时,把话咽回喉咙深处。她转头安抚老人,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汗珠:“郑叔叔,我们走吧,让倩倩好好休息。春晓把人照顾得很细致,您就放心吧。”
脚步声渐次消失在走廊尽头,病房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郑云倩狠狠咬住下唇,金属病床在她颤抖的指尖下发出细微呻吟。
“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早上熬了八宝粥,还炒了秋葵。” 叶春晓的声音像团带着凉意的棉花,落在郑云倩绷紧的神经上。
郑云倩从床头柜子里面取出她的手机,打开手机,手机屏幕亮起时,数十个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如潮水般涌来。喉间泛起铁锈味,她仰头灌了口水,玻璃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病号服上晕开深色水痕。强迫自己坐直身体时,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却死死咬住牙关,在手机冷光里,重新戴上那副无坚不摧的面具,指尖飞快滑动,仿佛要把所有脆弱都掩埋在工作的洪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