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堡东五里的骑兵战场上,随着葛朝忠带着他的一千五百余人的重骑兵的加入,之前已经开始一面倒的战场形势迎来了一次小小的转机。
几乎已被分割包围的祖克勇、敖日金两营骑兵,此时各自身边仅剩下数百主力犹自团结在各自主将的附近拼命左冲右突。
至于其他人马,有的已被彻底冲散,三五成群地被分割围困在越来越多的清虏骑兵里面,还有不少已经落马,犹自与袍泽背靠背端着长枪刺向冲来的敌人。
当然,也有不少已经倒在了战场上。
此刻祖克勇的右脸护甲已经不见了,右脸颊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道是被敌人的箭簇射中过,还是被其他利刃划到过。
而其左臂肩窝处更是插着一支断箭,自肩膀而下左胁与左臂沾满血迹,那只下垂的手里仍套着战马的缰绳,但其下垂的姿态显示其已经无法用力。
他之前其右手臂之下夹持的长枪早已不知道丢到了哪里,眼下只手持一把雁翎刀在左右劈砍,将敢于冲到跟前的敌人劈砍逼退。
而其身后呐喊着左冲右突的重骑兵们,也几乎各个带伤,许多人身上的盔甲已经被砍散,有的人身上扎着好几支箭。
至于人和战马都缺乏“重甲”防护的敖日金所部轻骑兵,情况就更加惨不忍睹了。
轻骑兵最重要的是快进快出、迂回包抄、运动作战,但此刻他们已经失去了速度,并且被围在越来越多的清虏之中。
形势的确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葛朝忠所部重骑兵若是再晚来哪怕一刻钟,恐怕祖克勇和敖日金他们今天就得命丧在清虏阵中。
万幸的是,葛朝忠这支新冲入战场的生力军,所面对的是长途奔袭加上作战、已经相当疲惫的清虏先锋马队。
与战场东部边缘仍在源源不断加入战场的清虏骑兵主力不同,这支原本数千人的清虏先锋马队在死伤接近半数的情况下,也已经处于强弩之末的状态了。
再加上这批清虏的所谓骑兵,更多是骑马的重步兵,往常是要下马作战,才能发挥其真正实力的,但在这个战场上他们没有下马步战的机会。
面对势如雷霆一般从背后冲击而来的葛朝忠所部重骑兵,这些处在强弩之末状态的最早一批清虏“骑兵”不由自主的纷纷避让。
而那些意志顽强选择回头迎面对冲的清虏,很快就被葛朝忠所部重骑兵用一杆杆长枪刺落马下。
早就憋着一股劲儿的葛朝忠部的加入,迅速在祖克勇、敖日金他们被围的西北边缘打开了一个缺口。
而祖克勇、敖日金及其被围的部下,一见来了援军,士气瞬间振奋了起来,在死里逃生的情境下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打得围堵他们的敌人纷纷退后。
葛朝忠率部从西北角冲入混乱的战场,然后一路长枪开道,跑出了一个弧形,从西南角冲出战场。
而在这个过程中,早已与葛朝忠配合默契的祖克勇、敖日金两部剩余人马,也在乱战中加入其中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被带着杀出了一时出现松动的包围圈。
事实上更加擅长追击作战的满蒙骑兵,自然不肯放过紧跟在明军背后追击作战的大好机会。
对他们来说,金海镇的骑兵直接被围歼当然更好,但是对方冲出包围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对方冲出包围,不过是他们追击作战的开始罢了。
他们最擅长的,恰恰正是在明军撤退或者落荒而逃的时候展开追击,最终一口口将敌人吃干抹净。
但是这一次,情况略微有些不同。
祖克勇他们累计三个营的投入,先后有四千五百多骑兵加入战场,而且拼死作战的表现,使得他们看似好像是北上长安堡的金海镇明军主力,但实际上他们反而是整个长安堡战场上最无足轻重的一环。
杨振把他们派出去,充当了事实上的第一道防线,目的只是为了迟滞清军前锋人马抵达的速度,为了给杨振布置真正的杀手锏争取一点时间。
虽然这个任务非他们莫属,但最后真正决定胜负的并不是他们。
事实上,从他们抵达战场,到与清虏先锋接战,再到被葛朝忠率部营救,然后突出重围,前前后后,连一个时辰的时间都没有。
但也正是在这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面,张国淦与张天宝的队伍,已经在他们后方两里地外构筑起了一条简易的战壕防线。
与此同时,太子河上的船队也在严省三等水师将领们的奔走指挥一下,完成了调动与部署。
当然还有杨珅与刘仲锦他们,也在杨振的亲自坐镇之下,紧急完成了征东军右翼军炮兵团营部分轻重火炮的移营与部署。
这些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因此,祖克勇所部人马在葛朝忠的救援之下狼狈突围出来,不论对清虏来说,还是对杨振来说,都只是真正的战事的开始。
对此祖克勇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脱困之后的他,并没有忘了杨振的后续安排,而是带着后边紧追不舍的清虏,沿路“逃向”了长安堡东张国淦与张天宝埋伏的防线。
这道防线是外八字型的,像个前宽后窄的“喇叭口”,而奉命前来接应其兄长突围撤退的祖克祥,就带着杨振的卫队抬枪营埋伏在“喇叭口”的南侧边缘。
这个位置比较靠前,面临较大风险,但是救兄心切的祖克祥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带着杨振卫队抬枪营接管了这个地方新挖掘的壕沟,与张天宝麾下的一哨掷弹兵一起守御这这段防线。
他们刚在齐腰深的壕沟里做好随时开火的准备,以葛朝忠为首的救援和突围队伍,就打着金海东路的旗号出现在了他们前方的地平线上。
祖克祥见状,心情为之一松。
虽然没有在疾驰而来又疾驰而去的人潮中看见自己兄长的身影,但他坚信疾驰而过的大约三千骑人马之中,必然有他兄长在内。
不过,还没等算清楚在这场骑兵正面对决之中自家兄长的金海东路到底损失了多少精锐人马,他就看见了大批留着金钱鼠尾头型的清虏马队追击而来。
祖克祥强忍住立刻开火射击的冲动,直等到大批清虏马队从自己正前方将近两百步的道路上疾驰而过,他才猛吹一声哨子,大声喊道:
“所有抬枪手听令!瞄准白甲兵的方向,开火!开火!”
杨振卫队的抬枪营装备的抬枪,是一种枪身总长达到七尺五寸有余的重型火枪,其枪管粗长数倍于一般鸟铳,所用弹丸也数倍于一般鸟铳。
在这样的条件下,其射程自然也远大于一般鸟铳。
当然,由于其枪身全重多达二十七斤,所以在成立抬枪营之初,杨振特意为每个抬抢手配备了一名辅兵。
不过时至今日,抬枪营的那些辅兵,也已经成长为了抬枪营的正兵。
野外无工事作战的时候,仍然是两人搭配作战。
但像今天这样,身在战壕之中,抬枪的枪身完全可以将战壕前方的筑垒作为依托和凭借,根本不必专门另找一人用肩膀来扛。
所以,抬枪营六百人,总计配备了六百杆抬枪,并排架设在他们身前战壕边沿的堆土之上。
伴随着祖克祥一声令下,六百杆重型火枪“砰砰砰”相继打响,一时间整个战壕上面硝烟弥漫。
而在远处的道路上,正在乘胜追击明军突围队伍的清虏,瞬间到下一片。
很快,紧跟在后方的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发现了抬枪手们埋伏的方位,突然脱离了汹涌的大队人马,朝着率先开火的抬枪手们奔驰而来。
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由混编在一起的掷弹兵们投掷出去的数十颗飞将军。
当然,祖克祥他们这些抬枪手和小队掷弹兵们发起的反击,在随后的大战面前,只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
随着抬枪营率先打响第一枪,被张国淦和张天宝一起部署在第二道防线上的数千火枪手和同等数量的掷弹兵们相继开火,一颗颗压抑已久的铅弹和飞将军迎面冲进了正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清虏骑兵队伍之中。
一部分幸运躲过第一波弹雨和飞溅的弹片冲击的清虏,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明军的埋伏。
他们大呼小叫着想要提醒后方的队伍,更想拉住缰绳原地转身回撤,可惜他们后方汹涌而来的清虏骑兵,早已堵塞了道路,根本不给他们反身撤退的机会。
于是冲在最前面的清虏,只好放弃翻身回撤的打算,俯身在马背上,继续拼命前冲。
他们以为快速冲过这一段埋伏地带,就能脱离危险,然后那是不可能的。
杨珅与刘仲锦在喇叭口伏击阵地的后面,当道设置了一个由数十门轻重火炮混编的炮兵阵地。
如果说张国淦和张天宝他们的喇叭形伏击阵地,就像一个人向前伸开的两只手臂一样的话,那么杨珅与刘仲锦的火炮阵地,就位于这个人的胸膛附近。
其中装填了硕大实心弹的克虏定辽大将军重炮,每一炮打出去都能将猛冲过来的清虏骑兵中间打穿一条血胡同。
而装填了巨大开花弹的飞雷炮和冲天炮,每一炮打出去都能在几百步的距离上炸倒炸伤一大片敢于冲在前面的清虏骑兵。
为了避开当道设立的明军炮阵,许多清虏领队冲锋的章京们,纷纷策马冲入道路两旁的野地,想要迂回突破。
然而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埋伏在壕沟里的火枪手和掷弹兵们打死或者炸伤在迂回突破的路上。
身在清虏骑兵队伍中后段的人马意识到中了埋伏,而且埋伏的明军数量远远超过了逃跑的明军骑兵数量之后,纷纷迂回后撤,另寻出路。
但是这个时候,停泊的太子河上的金海镇战船,以瀛洲号、乐浪号等巨型夹板船上的重炮为主,纷纷开火。
一颗颗拖着“尾烟”的重炮开花弹呼啸着落入清虏骑兵队伍的中后段,将他们密集的队伍炸得人仰马翻。
身在杨珅炮兵阵地后的杨振,在附近炮击间歇期间听见太子河方向的隆隆炮声,心中大定。
因为光是瀛洲号、乐浪号和鲸海号这三艘巨型战船上的重炮,就有一百八十门之多,虽然它们停泊在太子河上只能一侧对敌,但也足有九十门克虏定辽大将军。
加上其他战船上零零散散装备的重炮,太子河方向水师船队可以利用的重炮轻轻松松就能达到百门以上。
在一次战斗之中一次性投入这么多门重炮,这在杨振以往全部的作战行动中,都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而随着太子河上百余门重炮的轮番开火,战场上胜利的天平迅速倒向了金海镇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