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处那间用作临时接待的小会议室里,午后的天光透过窗框,投在深褐色的会议桌上,映出几个模糊的人影。
司奇峰和汤锦屏被安排在长桌一侧,李乐和罗婵则默契地坐在稍远些的靠墙椅子上,既表明陪同的身份,又留出足够的空间给这场注定艰难的沟通。
先前在机场和车上勉强维持的镇定,在此刻正式场合的压抑氛围中,如高温下薄冰,迅速消融。
汤锦屏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那个手提包的带子,司奇峰腰杆挺得笔直,试图维持一种体面,但不时抖动的眉角,和不断滑动的喉结,暴露着内心的煎熬。
坐在他们对面的,除了昨天见过的那位教育处参赞和法援办负责人,还多了两个人,一位身着深灰色西装的白人老头。
工作人员介绍,这老头叫乔纳森·怀特,是使馆通过合作渠道临时聘请的,专攻刑事案件的法援律师,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表情冷峻,不苟言笑,一股子老派伦敦气质,看人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法律从业者特有的、冷淡的、剥离情感的审视感。
另一位是使馆负责留学生工作的参赞,姓常,带着无框眼镜,语气平和,用词谨慎的给司汤达的爹妈介绍上午结束的领事探视情况。
“司先生,汤女士,首先请二位一定保重身体,”常参赞的目光在司奇峰和汤锦屏脸上停留,带着职业性的温和与克制,“我们今天上午已经通过领事探视渠道见到了司汤达同学。”
“他人是安全的,身体没有受伤,情绪....虽然比较低落,但总体还算稳定。使馆方面已经向他明确传达了会保障他所有合法、应有的权益,请他配合调查,如实陈述。”
听到“人没事”时,汤锦屏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她急忙用手背去擦,哽咽着问,“常参赞,他....他没挨打吧?吃得怎么样?睡不睡得好?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见见他?”
常参赞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汤女士,请您放心,腐国这边对待被羁押人员有严格的规定,基本的人身安全和待遇是有保障的。饮食、医疗都会提供。”
“至于见面......目前还处于警方调查的关键阶段,除了领事官员和律师,其他人暂时无法探视。这也是为了案件的公正处理,请您理解。”
司奇峰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强压下的焦灼,转头看向常参赞,仿佛要从他脸上读出儿子命运的密码,沙哑着声音道,“常参赞,我们理解,理解。谢谢使馆费心。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会......黄金?他是不是被人骗了?还是胁迫了?”
这是他一路过来,心头盘旋不去的最大的侥幸和疑问。
“对啊,汤达从小胆子不大,不敢干坏事的呀!”汤锦屏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警方还在调查中。根据目前初步掌握的信息,司汤达同学涉嫌参与的是一个有组织的非法换汇和资金转移活动,也就是俗称的....钱骡。”常参赞说着,看了眼一旁的白人老头律师,“具体情况,让怀特律师给您二位解释,mr white?”
“oK,Allow me to update you both on the current status of the case。”(我来给两位介绍一下案件现在掌握的情况)
怀特说完,一旁的法援办的工作人员开始给司汤达爹妈做着翻译。
老头摊开面前的一个厚厚的皮质活页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案情摘要,先和常参赞快速确认了几个要点,点点头,开口道,
“根据警方目前提供的初步证据和指控,您的儿子司汤达,涉嫌参与一个有组织的跨国喜钱团伙活动,具体角色被定义为钱骡.....也就是利用个人身份,为犯罪团伙转移非法资金或贵重物品。”
汤锦屏听到“喜钱”、“犯罪团伙”这些字眼,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助地看向身边的丈夫。
司奇峰深吸一口气,握着妻子的手紧了紧,“律师先生,警方.....有什么确凿证据吗?我儿子他,他一直是个好学生,他肯定是被人利用了!”
怀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习惯了家属类似的反应。
“警方的主要证据,包括五天前在m20高速公路肯特郡段,从司先生驾驶的车辆中搜出的十一公斤高纯度黄金。这些黄金被巧妙地隐藏在一个特制的大提琴盒夹层中。经过初步鉴定,这批黄金来源可疑,涉嫌与巨额资金流动有关联。”
说完,又翻开活页夹的一页,继续道,“此外,根据司先生被捕后的初步供述,与一个已被警方锁定、绰号阿龙的华裔男子的多次通讯记录和见面证据,也构成了指控链条的一部分。”
“他承认受‘阿龙’指派,前往巴黎取得那个琴盒,并承诺事后获得五千英镑报酬。”
汤锦屏喃喃自语,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他傻啊,他为什么要....”
一旁的罗婵瞧见,忙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过来。
怀特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依照警方目前已掌握的部分证据显示,他并非第一次参与此类活动。”
“记录显示,从今年三月至今,他前后参与了十一次,涉及金额逐次增大,参与程度也逐渐加深。初期可能只是帮忙传递小额现金,到后期,已经发展到跨城市、跨国取送款项,甚至....运送像这次被查获的黄金这样的高价值物品。”
“十一次?”听完翻译,司奇峰猛地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一直挺直的后背似乎佝偻了一下,“这不可能!他哪里来的时间?他不要上学了吗?”
怀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质疑,而是有翻动了一下面前的资料,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说,“根据他自己的交代,以及部分银行流水和通讯记录佐证,他从这些活动中累计获取的报酬,接近四万镑。”
“四万....镑?两个多月...”正在擦着鼻尖的汤锦屏一听,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大了,“不是,他哪里需要这么多钱?我们给他寄的生活费,足够了呀!他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学坏了?交了什么坏朋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看向司奇峰,寻求认同,却发现丈夫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怀特平静的回应,“这笔钱的去向,根据现有信息,主要用于支付他在伦敦单人公寓的租金、一辆宝马汽车的租赁费用、偿还数张信用卡的透支款项,以及.....维持相对较高的日常消费水平。”
他没有列举具体消费项目,但“宝马汽车”、“单人公寓”这些词,已经像重锤一样敲在司家父母心上。
“宝,宝马?”司奇峰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喃喃道,“他跟我们说,是坐地铁公交,和同学合住.....”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看向怀特,“这些,这些你们都核实过了?会不会搞错了?是不是有人逼他的?”
怀特合上文件夹,语气依旧生硬,“司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这些信息,是综合了司汤达本人的陈述、警方初步核查的财务记录,以及相关证人线索得出的。”
“如果您对此有疑问,在后续的律师会见中,可以亲自向他核实。但,目前看来,没有证据表明他受到直接的人身胁迫,更多是,自愿参与。”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汤锦屏的抽泣声低低地响起,司奇峰则像被抽空了力气,靠在椅背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
李乐和罗婵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他们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如此具体的情况,依然感到心惊。
好一会儿,待各人消化了这些信息,怀特开始介绍后续的法律流程。
“目前,司汤达因涉嫌走私贵重金属及参与有组织喜钱活动被警方羁押。下一步,警方有最多96小时的拘留调查期,之后必须向法庭申请延长羁押或提出正式指控。”
“能不能保释?来之前我们问过律师,这边不是说有保释么,先让孩子出来,要多少钱?”司奇峰忽然插话道。
“关于保释,”怀特听完,看到司家父母眼中瞬间燃起的希望,但不得不泼上冷水,“鉴于本案涉案金额巨大,性质被初步认定为有组织犯罪,且司汤达非英国永久居民,存在逃亡风险,警方极有可能反对保释。法庭批准保释的.....可能性很低。”
“而且,之后检方很可能以参与有组织犯罪集团活动以及喜钱罪来提起诉讼,这两项都属于either-way offence,既可以在治安法庭审理,也可能由刑事法庭审理,最终取决于案件的严重程度和涉案金额。”
“但以目前黄金的价值和团伙性质来看,极大概率会由刑事法庭审理,这意味着.....潜在刑期会很长。”
“很长……是多长?”司奇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怀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如果罪名成立,参照量刑指南和类似案例,起步刑期可能在三年以上,具体年限取决于他在团伙中的具体作用、认罪态度、以及是否有配合警方调查等减刑因素。”
“但我必须提醒,这只是基于现有信息的初步判断。”
三年。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汤锦屏呜咽一声,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司奇峰的身体晃了晃,紧紧闭了下眼睛,伸手扶住了桌沿,再睁开时,那强撑的镇定几乎溃散。
留学,光鲜的学历,曾经是他们全家的骄傲和期望,此刻却如同精美的琉璃盏,在眼前碎裂,发出清脆而残忍的声响。
会议室里又陷入一片沉默,只有汤锦屏极力压抑的啜泣,司奇峰沉重的呼吸,和怀特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李乐和罗婵安静地坐在角落,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罗婵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包。
李乐的目光则落在司奇峰瞬间佝偻下去的脊背上,那身挺括的西装此刻看起来空荡荡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希望一点点熄灭的过程,如同眼睁睁看着一盏灯在风雨中飘摇,最终被黑暗吞噬。
这不是戏剧性的崩溃,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沉没,带着中年人在巨大灾难面前,连痛哭失声都显得奢侈的隐忍与绝望。
“那,我们.....我们现在能做什么?”终于,几乎一瞬间就老了几岁的司奇峰问道,仿佛每一个字都磨着喉咙。
怀特合上活页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现阶段,我们能做的是积极准备应诉。我会尽快安排一次与司先生的深度会面,了解所有细节,评估警方证据的强度,并制定辩护策略。”
“同时,我们需要开始准备保释申请材料,尽管希望渺茫,但这是必须走的程序。另外.....”
怀特看向司奇峰,“我需要说明,我目前是以合作的法律援助律师的身份,提供初步的法律咨询和协助。等案件进入正式司法程序,你们作为家属,有权为他聘请专门的代理律师,或者选择继续由法律援助机构指派。”
“如果你们有意更换律师,我会提供必要的配合和案件材料交接。还有,我要提醒的是,由于司先生的签证状态可能因刑事指控和可能被学校开除而发生变化,他名下账户的资金流动会受到严格监控。后续的法律费用,以及如果保释成功所需的担保金,都需要提前规划和准备。”
这话像另一块巨石,压在了司家父母本已不堪重负的心上。不仅仅是儿子身陷囹圄、学业报销,还有随之而来的巨额经济负担。
接下来的时间,怀特律师和参赞又交代了一些法律程序上的细节和注意事项,例如如何通过律师转交信件和物品,探视的规定,以及明天的相关材料的对接等等。
司奇峰努力地听着,试图记住每一个要点,但那巨大的信息量和更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的反应显得有些迟钝和茫然。
会面结束时,汤锦屏几乎是被罗婵和李乐搀扶着站起来的。她的双腿发软,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司奇峰谢过了参赞和律师,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
走出使馆那栋有着传统英伦门廊的建筑,室外的光线逐渐晦暗。
汤锦屏站在台阶上,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和面无表情匆匆走过的行人,忽然抓住罗婵的手,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小罗,你说....汤达他在里面,会不会被人欺负?他吃得好不好?晚上冷不冷?他从小就没受过这种罪啊....”
罗婵只能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阿姨,别担心,使馆和律师会关照的,里面,里面也有规矩的....”
李乐把车开了过来。回酒店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悲伤。
司奇峰始终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仿佛要将这座陌生的、吞噬了他儿子未来的城市刻进眼里。汤锦屏则靠在罗婵肩上,无声地流泪,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抽噎。
到了酒店,把司家父母送回房间,汤锦萍一进房间就瘫坐在床边,低声啜泣起来。
司奇峰则站在窗边,望着楼下伦敦街道的车水马龙,背影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看着他们失魂落魄地模样,李乐和罗婵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只好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我们就在楼下,有事叫我们”,便轻轻带上了房门。
站在酒店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里,两人都沉默着。
窗外,伦敦的夜幕正在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远处圣潘克拉斯车站哥特式的尖顶轮廓,那景象带着一种与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冷峻的浪漫。
“我.....”罗婵张了张嘴,叹口气,“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四万镑,我原来只觉得他爱面子,讲究排场,没想到...他怎么能陷得这么深?”
李乐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扇窗户外的夜景,“贪念一起,底线就一点点往后撤了。最开始可能只是帮个小忙,赚点外快,觉得无伤大雅。后来发现来钱快,又能支撑他维持那种,他想要的体面,就越陷越深了。”
“那帮人,看准的就是他们这种既想快速搞钱,又心存侥幸的留学生。”
“他爸妈,太可怜了。”罗婵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看他爸刚才那样子,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满怀希望送儿子出来读书,结果.....”
“希望越大,失望越狠。”
“你说,司汤达在里面,现在后悔了吗?”
李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无奈和凉意,“后悔是肯定的。但后悔也分很多种。是后悔做了这件事,还是后悔做得不够隐蔽被抓住?是后悔辜负了父母,还是后悔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而且,现实往往比想象更不讲情面。法律只看证据,学校看重声誉。在这种系统性的力量面前,个人的悲欢.....太微不足道了。”
“那接下来....我们能做的不多了。”罗婵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李乐应了一声,“法律上的事,交给律师。生活上的关照,我们尽力。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罗婵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茫然。
她原本或许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的风波,凭借集体的力量和人情的温暖总能渡过难关,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在异国他乡,面对冰冷的法律机器和规则,个体的力量是何其渺小。
“走吧,”李乐按了下行的电梯按钮,“下楼,去等等韩远征他们,许是,还有别的地方能帮忙。”
“那样,最好。”
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般的轿厢内壁映出两人沉默的身影。
数字不断跳动,向下,如同某种不可逆转的坠落。
李乐看着那跳动的数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司奇峰那双从焦虑、希冀到最终一片死寂的眼睛。
这场始于“窝边草”的效率选择,正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向他展现着跨国流动背景下,个体在资本、法律、文化夹缝中挣扎求存的,最为沉重和灰暗的剖面。
而司汤达,这个曾经热衷于在圈层表演中寻找认同的年轻人,如今成了这沉重叙事里一个最鲜活的、也最令人唏嘘的注脚。夜色中的伦敦,依旧繁华而冷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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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只留下模糊的声响。
几组深色皮质沙发围成的区域,零星坐着些等待入住或洽谈公务的旅客,低语声、咖啡杯碟轻微的碰撞声、以及远处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模糊对话,构成了背景里持续的白噪音。
李乐和罗婵选了处靠角落、能看见电梯口和正门的位置坐下。
罗婵抻着脖子,目光时不时飘向电梯方向。
李乐拿起手机摆弄着,此时的智能机,更多的和智挂不上边,塞班系统最终的折戟沉沙,倒也不是没有缘由,打开球球看了眼上面一堆留言,回了几个,心里就不自觉的开始琢磨着这些天一直萦绕在脑子里的,司汤达、王铮、阿龙、私募基金这几条线之间的勾连,可也没给头绪,倒是显出刚才在楼上,看到的司汤达他爸,在窗前佝偻的背影来。
“诶,他们几个说什么时候来么?” 李乐挠挠头,看了眼罗婵。
“刚发的短信,快到了,怎么,你要有事,你先走?”
“没,听听他们怎.....”
话音未落,旋转门方向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韩远征、伍岳,还有一脸不情愿的罗耀辉和神色凝重的庄欣怡走了进来。几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楼上怎么样?”瞧见李乐和罗婵,韩远征快步走过来,问道。
“刚安顿下,司汤达她妈情绪还是很激动,他爸....看着还好,就是话少得吓人。”罗婵轻声回答,朝楼上指了指,“我们在那,不合适,让他们先缓缓。”
韩远征点点头,“走吧,一起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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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奇峰和汤锦屏并排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像两尊被抽去灵魂的塑像。
韩远征一行人进来时,汤锦屏慌乱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
几个人进来,罗婵帮忙给介绍着。
“叔叔阿姨,我们代表学联来看看二老。”韩远征将水果和从中餐馆买来的粥和包子,还有几样小菜,轻轻放在桌上,透着股老练的安慰,“先吃点东西垫垫,腐国这边吃食不习惯,我们买了些能入口的。”
伍岳默契地接过话头,也递上东西,“这里是一些日用品,这边的酒店和咱们那不一样,不提供这些的....”
“叔、姨,使馆那边我们已经建立了联系通道,后续需要什么文件、要跑哪些部门,学联都有专人对接。住宿交通这些琐事您二位不用操心。”
罗耀辉站在靠门的位置,难得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就是,有需要帮忙的,跑腿的,有偶们。”
司奇峰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膝盖,“谢谢同学们,汤达他.....给你们这些朋友,添麻烦了。”一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部气力,说完便长叹口气。
汤锦萍的眼泪又无声地淌下来,庄欣怡立即上前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将纸巾塞进她手里,柔声道,“阿姨,司汤达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您二老保重身体。法律上的事急不得,咱们一步一步来。”
众人宽慰一番,韩远征适时递了个眼色。
庄欣怡会意,顺势在汤锦屏身旁坐下,解开桌上的袋子,“阿姨,这一路过来,估计你们也没吃什么,咱们先垫垫,司汤达估计也不想你们......”
趁着庄心怡劝慰司汤达爹妈,其余几人悄声退到门外,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室内断断续续,压抑的啜泣。
下了楼,伍岳从自动售货机买来几罐可乐,递给几人。
“我们这边刚和律师、还有使馆那边又碰了下头。”韩远征灌了口可乐,冰凉的口感让他皱了皱眉头,看向罗婵和李乐,“情况.....不太妙。”
“什么意思?”罗婵正抠着拉环,听到这句,顿了一下。
伍岳接过话头,语“情况类似,都是钱骡,他们涉案金额都没司汤达这么大,也没有直接运送黄金这种硬货。”
“警方初步判断,他们在团伙里层级很低,就是被利用的工具人。如果积极配合调查,能证明自己不知情或被蒙蔽,最后可能也就是罚款、社区服务,或者短期羁押后驱逐出境。不过,学籍......肯定保不住了。”
“扑该,合着就司汤达这傻小子陷得最深,当了出头鸟?”罗耀辉嗤笑一声,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凉薄,“十一公斤黄金,他也真敢接手。这下好,直接把自己玩进去了。”
韩远征瞪了罗耀辉一眼,“你少说两句!现在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他环顾一下几人,放缓了声音,“不管他之前怎么着,现在人已经在里面了,咱们能做的有限,但该伸把手还是得伸把手。毕竟.....朋友一场。”
罗婵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低垂,看着手中的易拉罐,“法律上的事我们插不上手,生活上能帮点就帮点吧。他爸妈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需要人跑腿、翻译、联系事情,我们轮流来。”
“这还不够仁至义尽?”罗耀辉撇撇嘴,“难不成咱们还能去苏格兰场把他捞出来?要我说,这事儿到此为止,咱们尽到朋友的本分,照顾照顾他爹妈,送点吃的用的,就算对得起他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耀辉?”这回是罗婵。罗耀辉眼皮一翻,闭上了嘴。
伍岳推了推眼镜,开口道,“生活上的关照是其一。现在有个更实际的问题,可能直接关系到司汤达后面的处境。”
几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什么问题?”罗婵问。
“律师。”伍岳言简意赅,“今天使馆那边明确说了,他们提供的法援律师,主要负责前期程序性事务,比如陪同讯问、申请保释、了解基本案情。
“”一旦案件进入正式司法程序,特别是如果检方提起公诉,指控的罪名又比较重,像这种可能被定性为有组织犯罪共犯的案子,最好聘请有丰富刑事辩护经验的barrister(大律)来主导辩护。法援指派的solicitor(事务律师)通常只能做辅助工作。这类案件若聘请皇家律师协会认证的刑事大状,刑期可能差三成。”
“那就找啊!”罗耀辉接口道,“他爹妈不是来了吗?救儿子还能舍不得钱?找最好的大状,按小时收费那种,往贵了请!”
韩远征苦笑一下:“问题是,找什么样的?在伦敦,打刑事官司,尤其是涉及喜钱、有组织犯罪这种复杂案子的barrister,可不是随便找个律所就能请到的。”
“得有门路,而且,价格确实惊人。初步咨询费可能就要几千镑,真要全程打下来,加上前期调查、专家证人这些,十几万镑都可能。”
这个数字让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罗婵迟疑道,“如果....如果费用方面有困难,我们或许可以发动大家,凑一凑?”
伍岳摇摇头,“那是后话了。现在最关键的是,我们,包括司汤达的父母,都是两眼一抹黑。去哪找合适的律师?谁有这方面的资源?连问价都找不到门。这种专门打刑事官司的大律师,很多都不直接对外接案,需要通过 solicitor(初级律师)引荐,贸然找上门,人家未必理会。”
韩远征看向罗婵,“你家里在伦敦有没有认识的相关人士?做金融、投资的,有时候也会和打经济犯罪的律师打交道吧?”
罗婵蹙眉想了想,“我爸妈认识的都是做商业并购、税务筹划的律师,要么就是办投资移民的。专业的刑事辩护律师......真没听说过。我可以打电话问问家里。”
她又看向韩远征,“你那边呢?你们家上面接触的层面广,有没有可能认识?”
韩远征说道,“路上我就想了,我认识那几个,就是指南针找的,也都是做公司法和证券的。刑事......八竿子打不着。不过我可以让他们帮忙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相熟的事务所能推荐。但这种转了几道手的,靠不靠谱难说,而且时间上也......”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了。这个讲究专业和人脉的领域,他们这些留学生,显得如此边缘和无力。
伍岳的目光,这时落在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仿佛在神游天外的李乐身上。
他轻轻碰了碰李乐的手臂,“诶,李乐,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路子?或者认识相关的人?”
李乐似乎被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唤醒,恍过神,目光扫过众人转过来的脸,微微皱眉,嘴里嘀咕着,“律师?律....”
忽然,刚刚脑子里一直绕蛄的,互不相连的几根线像是被什么接上了一样,带着某种不确定的联想,说道,“你们说,华人律师.....是不是沟通起来能方便点?至少跟他父母解释案情进展,能少层语言障碍?”
这句话问得有些突兀,众人一愣,随即意识到,李乐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韩远征立刻追问,“李乐,你,认识华人大律?打刑事官司的?”
李乐没有直接肯定,而是微微眯起眼,仿佛在确认那几根线连起来之后的某个模糊的想法,眉毛一挑,缓缓说道,“我也不确定她接不接这种案子......”
这眉毛一挑,落在韩远征几人的眼里,只觉得李乐是不是有门,可如果是作死三人组那仨见了,估计得说,药丸,这秃子要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