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拥抱号的魔法核心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船体微微一震,开始缓缓地驶离那座宏伟的白色要塞。
它像一个不受欢迎的、满身污泥的乡下亲戚,终于在参加完一场令人尴尬的城市婚礼后,被主人客客气气但又巴不得他快点滚蛋地送出了门。
跟在它身后的,是三艘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如同优雅白天鹅般的高等精灵鹰船。
他们不再像来时那样剑拔弩张,船舷两侧的鹰爪弩炮也收了起来,但甲板上那些身披银甲、姿态挺拔的洛瑟恩海卫们,那警惕而审视的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探照灯,一刻不停地扫视着死亡拥抱号上的一举一动。
仿佛这艘破烂的黑色劫掠船上,装载的不是一群来历不明的异族,而是一整船随时可能爆炸的次元石炸弹。
“哼,一群假惺惺的家伙。”
埃斯基斜躺在船头那张由海龙皮和天鹅绒缝制的、从翡翠海庄园顺手牵羊带回来的华丽躺椅上,一边享受着塞拉用她那冰凉纤细的指尖为他进行的头部按摩,一边对着不远处的鹰船撇了撇嘴。
他身上那套同样顺来的、由天银和星辰金属打造的精灵甲胄早已被他嫌弃地丢回了房间,此刻的他,只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由不知名丝绸缝制的白色长袍。
他那身被莉雅德琳的净化仪式洗涤过的、柔顺光亮的白色鼠毛,在奥苏安那纯净而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一层淡淡的、近乎圣洁的光晕,如果忽略掉他那颗充满了狡诈和猥琐气质的鼠头的话。
“主人,您是说那些高等精灵吗?”
塞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顺着埃斯基的目光望去,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好奇和一丝本能的畏惧。
“他们明明高贵又强大,和我们莱弥亚的那些贵族完全不一样。”
“高贵?强大?”
埃斯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他伸出爪子,捏了捏塞拉那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冰凉的脸颊,
“他们不过是个在不断衰败中,注定走向最后的消亡的种族罢了。”
“别想那么多了。”
埃斯基满意地拍了拍塞拉的脑袋,
“去,给我拿杯月光葡萄酒来,再来一盘精灵蜜饼。航行的旅途还长着呢,我们得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由敌人买单的奢华假期。”
“是,主人。”
塞拉立刻恭顺地起身,迈着轻快的脚步,朝着船舱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欢快的、如同小鹿乱撞般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伊丽莎白,这个精力旺盛得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小家伙,像一阵白色的小旋风般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埃斯基的怀里。
“埃斯基!埃斯基!你看你看!”
她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本由赫卡蒂刚刚为她抄录完成的、用最基础的艾萨琳语(Eltharin)写成的关于月相变化和自然规律的启蒙读物。
“赫卡蒂大人说,只要我能把这本书全都背下来,就教我一个可以召唤发光小蝴蝶的魔法!”
伊丽莎白兴奋地说道,她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新魔法的渴望。
“哦?是吗?”
埃斯基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那本看起来就枯燥无比的教材,鼠脸上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召唤小蝴蝶?有什么用?能吃吗?能战斗吗?或者能侦查吗?”
“当然不能!”
伊丽莎白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但是它们很漂亮啊!可以在晚上飞来飞去,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而且,赫卡蒂大人说,学会了这个魔法,就说明我对纪伦(Ghyran)和海希(hysh)的能量有了初步的理解,以后就能学习更厉害的魔法了!比如,像莉雅德琳圣女那样,让枯萎的花朵重新开放!”
看着伊丽莎白那副充满了向往的样子,埃斯基的心中,也不由得被触动了一下。
或许,让这个小家伙多接触一些属于光明与生命的魔法,也不是一件坏事,雌鼠能拥有自我意识的现在除开伊丽莎白,估计也没有几个,有也是灰先知或者类似地位的鼠人的情妇。
光明一些,阳光一些,说不定能部分改变斯卡文的风气呢。
就算不行,至少也可以中和一下赫卡蒂身上接收神力之后那股越来越浓郁的凯恩杀戮气息。
“好吧,好吧,那你可得好好学。”
埃斯基将书还给伊丽莎白,用一种鼓励的语气说道,
“等你学会了,就召唤一大群发光小蝴蝶出来,把我们的船舱都变成星空,怎么样?”
“嗯!好的!”
伊丽莎白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抱着那本对她来说如同珍宝般的教材,跑到甲板的另一边,找了个阳光充足的角落,开始大声地、一字一顿地朗读起来。
她那清脆的、带着浓重杜鲁希尔口音的嗓音,在空旷的甲板上回荡,与远处那些高等精灵战船上偶尔传来的、悠扬的号角声,形成了一种奇特而又有些违和的和谐。
欧莉隆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她独自一人站在船尾,目光投向远方那片逐渐消失的奥苏安大陆轮廓,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赫卡蒂和卡哈赫,坐在阴凉的船舱门口,一边用手指轻轻地逗弄着女儿的小脸,一边用她那双血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正在不远处认真学习的伊丽莎白。
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小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弧度。
就这样,在一种充满了各种复杂情绪和微妙变化的氛围中,死亡拥抱号在三艘高等精灵鹰船的护送下,缓缓地、但却坚定地,向着东方,向着家的方向,驶去。
旅途依旧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单调。
唯一能带来些许波澜的,就是欧莉隆与埃斯基之间那日常化的、充满了学术争论和理念碰撞的“魔法研讨会”。
“不!你这个思路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在埃斯基那间已经被各种实验器材和魔法典籍堆满的船舱里,欧莉隆指着一张画满了各种扭曲符文和能量回路的羊皮纸草稿,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将次元石的达尔直接作为引擎核心的点火能源,这简直是疯了!你这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一朵灿烂的绿色烟花吗?!”
埃斯基毫不在意她的批评,反而兴奋地拿起另一支炭笔,在草稿上飞快地补充着自己的构想,
“你看,如果我们在这里,加入一个由天银和黑曜石构成的能量转化矩阵,再铭刻上我最新设计的、能够过滤和稳定能量波动的符文,理论上就可以将次元石那狂暴的能量,转化为一种相对温和、但依旧威力巨大的驱动力!”
“理论上?”
欧莉隆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你所谓的理论,就是你那颗被次元石辐射坏了的鼠脑里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吗?能量转化必然伴随着巨大的损耗和不可预测的能量逸散!你那个所谓的符文,看起来更像是某个喝醉了的哥布林在墙上的涂鸦,根本不具备任何实际的约束能力!”
“你这只被传统束缚了思想的巫婆!根本无法理解我们史库里工程学的伟大!”
两人再次因为技术路线的分歧而吵得不可开交,各种充满了专业术语和种族歧视的词汇在狭小的船舱内横飞,甚至一度惊动了门外负责守卫的黑暗精灵海盗,让他们以为自己的首领正在和那个鼠人进行某种激烈的魔法切磋。
然而,每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双方又会重新坐下来,拿起对方的理论和自己的实践经验进行对比和分析,试图从那些看似对立的观点中,找到一条全新的、能够将双方优势结合起来的道路。
埃斯基开始尝试着,将高等精灵附魔体系中那种严谨的、基于符文逻辑的回路构建思想,融入到自己那充满了经验主义和暴力美学的次元石科技之中。
而欧莉隆,也在与埃斯基的争论中,不知不觉地接触到了许多她以前从未想过的、关于能量应用和物质转化的全新思路,虽然她嘴上绝不承认。
一种奇特的、亦师亦友亦敌的合作关系,在这种充满了火药味的学术交流中,悄然地深化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新斯卡文海上水都也越来越近。
终于,在航行的第十天,当他们离开浩瀚洋之门后,一直负责护送他们的那三艘高等精灵鹰船,在距离塞壬群岛还有百余海里的地方,缓缓地停了下来。
为首的鹰船上,打出了表示“任务完成,就此别过”的魔法旗语。
“看来,我们的保姆要下班了。”
埃斯基站在船头,看着那三艘优雅地掉转船头,准备返回浩瀚洋之门的鹰船,撇了撇嘴,
“这些尖耳朵,还真是谨慎到家了,连多送一程都不愿意。”
不过,这样也好。
没有了那些烦人的监视者,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就更自由了。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埃斯基对着手下的黑暗精灵海盗们下令道,
“目标,新斯卡文海上水都!让那些留守的鼠崽子们准备好迎接我们凯旋的庆功宴!我要喝最大桶的斯卡文啤酒!吃最肥美的烤海怪!”
死亡拥抱号立刻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魔法核心的功率被提升到最大,船尾的螺旋桨疯狂地搅动着海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家的方向冲去。
然而,当他们终于在两天后,抵达了新斯卡文海上水都,也就是昔日的脊港时,迎接他们的,却并非预想中的欢呼与庆功宴,而是一片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和一场意想不到的冲突。
港口区域,被紧急地清空了。
数百名身穿莱弥亚制式盔甲的尼赫喀拉士兵和吸血鬼午夜贵族,手持长矛和盾牌,组成了一个严密的防御阵型,将通往城市内部的主要通道牢牢地封锁了起来。
而在他们的对面,则是数千名装备着史库里铁甲、手持鼠特林机枪和各种奇形怪状武器的斯卡文鼠人,他们同样摆出了攻击姿态,双方怒目而视,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一场血腥的火并。
维兹,这位被埃斯基临危受命的代理指挥官,此刻正站在斯卡文阵线的中央,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焦急。
而在他对面,尼赫喀拉人阵线的后方,一个由华丽马车和精锐卫队簇拥的临时指挥所里,阿卡迪扎国王和卡利普索顾问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这他妈的又是怎么回事?!”
埃斯基看着眼前这副景象,鼠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才离开多久?怎么老家就快要被人给端了?!
他立刻通过通讯水晶联系上了维兹。
“维兹!你这个蠢货!我让你看家!你就是这么给我看的吗?!”
埃斯基的咆哮声几乎要震破通讯水晶。
“主-主人!您可算回来了!”
维兹的声音充满了委屈,
“不-不是我的错啊!是-是那些人类玩意儿,他们他们突然就翻脸了!”
“翻脸?为什么?!”
“他们,他们说,您之前派出去的、去埃斯塔利亚进行勘探的队伍,失联了!”
维兹急切地解释道,
“就在三天前,他们派出的联络船,没能按时返回。他们派出了更多的船去搜寻,结果只在丰饶之河的河口附近,找到了一些船只的残骸和十几具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们怀疑,是,是我们的人,暗中下手,袭击了他们的殖民地!”
“现在,他们要求我们立刻给出一个说法!否则,就要,就要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友好合作’关系!”
又是这套该死的说辞!
埃斯基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这些人类玩意儿的脑子里,除了误会和猜忌之外,就不能装点别的有用的东西吗?!
他妈的,怎么我到哪里,哪里就会出这种破事?!
埃斯基感到一阵深深的牙疼。
他知道,这背后,肯定又有什么阴谋。
但他现在没时间去追查真相。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平息眼前的这场冲突,稳住这些随时可能反水的尼赫喀拉盟友。
他看着远处那辆华丽的尼赫喀拉指挥马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然后,他对维兹下达了一个让所有鼠人都感到意外的命令。
“维兹,传我命令。”
埃斯基的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
“所有斯卡文所属部队,立刻放下武器!向后撤退一百步!重复一遍,放下武器,向后撤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有任何异动!”
“什,什么?!主人?!我们!?”
维兹难以置信地叫道。
“执行命令!蠢货!”
埃斯基怒吼一声,直接切断了通讯。
他知道,现在任何的解释和辩解都是苍白的。
想要重新获得这些人类的信任,或者说,至少是暂时的平息他们的怒火,就必须先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姿态。
哪怕这种姿态,在任何斯卡文看来,都是懦弱和屈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