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药接到书信,看着那熟悉刚劲的字体,心中怦怦直跳,不自觉地嘴角上翘。
她将信贴着心窝揣在怀里,快步回落月阁。
掩上门,泡杯茶,那信摸着有好几张纸,想来他有许多话要对她说。
茶泡好,她坐下,这才从怀中小心拿出信,撕开抽出足足四页纸,脸上发烧。
成亲这些年,聚少离多,他竟有这么多话。
打开来,头一行字却是冰冷冷的“金氏财产分布列表”。
她拿开这张,下张还是同样的。
一连四张,都是记录财产数量位置的,并无一句私话。
凤药忍住心慌抽出最后一张,上面大大两个字“休书”
立书人:金玉郎
今与秦氏因长期分离,情感淡漠,自即日起,与秦氏断绝夫妻关系,任其别嫁,再无瓜葛。
家中财物,按所列之项,尽归秦氏所有。
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永无争执。
恐后无凭,立此休书为证。
立书人:金玉郎
寥寥几笔,如用剑生生将凤药的心刺穿个大洞。
她先是不信,上下看了许多遍,那的确是她熟悉的笔迹。
他的字如其人,隐藏不住的锋茫,又有自己的小习惯,旁人难以模仿。
凤药手上发抖,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却被呛得全喷了出来。
随之涌出的是眼泪。
不管他处于多么艰难危急的境地写下的这些文字。
哪怕是在开玩笑,也是她承受不住的份量。
那是她唯一不设防,敞开胸怀深爱着的人。
数十载,他陪着她渡过所有难熬有时光,她的低谷,因为他在身后,变得轻易可过。
她的独处,因他在而并不孤独。
眼泪洇湿信纸,字迹模糊。
那不是她的玉郎,她的玉郎会守着她直到生命尽头。
他是言出必行的大丈夫,成亲那天,他承诺过,一生一世,不会放开她的手。
往昔种种,不经她同意便在心中翻腾。
她按住胸口,走到床边一头倒在床上,铺天盖地的疲倦涌来将她淹没。
哪怕她告诉自己,这只是误会,其中定有缘故。
眼泪却不听话地簌簌而下。
她闭上眼睛,用平日遇事安慰自己的方式,任由情绪滚滚,她自巍然不动。
它强由它强,清风拂山岗。
它横任它横,明月照大江。
情绪从来如此,来来去去罢了。
她给自己时间,让情绪冷却下来,好判断下一步的行动。
玉郎,就算休了我,我也要你当着我的面亲口说出。
凤药想着,闭上眼睛,逼自己坠入沉睡。
梦中,依旧在流泪。
……
皇后被放出依旧住回清思殿。
李慎这么做不是没道理。
他召见军机大臣过问北境情况,北狄人因为来访使者尽数被大周斩杀而勃然大怒。
誓要与大周决一死战。
北部边境很长,除北狄最为凶悍,还有突厥、契丹、羯等游牧民族。
北部向西还有兰胡、浑邪等部个个不弱。
边境问题一直是大周心头之患,父皇想为成一代令主,不除他们难圆功业。
此去,不知何时得归。
所以李慎才敢这么大胆,皇上去争战沙场,辅政大臣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打扰皇上。
再者他们也不好在太子刚开始监国就下他的面子。
怎么说他都是君。
……
皇后再次回到清思殿,一切如昨。
里面的东西还是从前的样子,仿佛中间这段时间从没存在过。
她睁开眼睛,醒来还在自己睡惯的床上。
宫女太监来回穿行,正在布置收拾殿内,准备大摆宴席。
李慎的放肆让太宰十分不安。
同样不高兴的还有李瑞,他少见地出宫直接到太宰府。
见了外祖,他行了礼,恭敬问安。
太宰一脸疲态,点起烟枪,叫李瑞坐下说话。
李瑞也不拐弯问道,“外祖父,您瞧太子这么放肆,是何意思?难不成他想趁父皇不在时,谋权篡位?”
这话刺耳之极,太宰点烟的手一颤,火星子溅到手背上。
他疼得倒吸口凉气,重重将烟斗拍在桌上,皱起眉。
“外祖不是说父皇根本不是真心想立四弟吗?”
“正是。李慎行为不端,偏私阴狠,连我这个臣子都看得清楚,他是明君,心中有数。”
“倘若四弟已然明了父皇的深意,却一直故做不知,外祖又当如何?”
常宗道心惊,眼睛不由瞟向窗外,今夕何夕,谁又在盘算着不可告人之事呢?
“请外祖父万万同归大人做好布防,万一祸起萧墙,外祖一世清名可就毁在太子手里了,外孙告退。”
李慎其实并没有李瑞想的那么复杂,他只是想试试一切按自己意思来的感觉。
说得直白些,他想试试作皇上什么滋味。
结束政务,他到清思殿给皇后请安,一路走来,神清气爽。
皇后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花白了许多,想是幽禁冷宫日子不好挨。
母子两人摒退旁人,关起房门,说了好多体己话。
这些年她在宫内,没有凡俗之事骚扰,反而比从前看得更透。
李慎久不见母亲,来清思殿的路上难以压抑激动之情。
自上次在幽禁之处见过母亲,又过了许多时日。
这次他动用太子权力放出母亲,心中不免抱着一点期待。
母亲见他时,应该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能帮助到母亲。
一进殿,他便跪下行了大礼。
“起来。”母亲的平静淡漠出乎他意料。
他不由问,“母亲见了儿子,不高兴吗?”
“见与不见都不重要,只要你过得好,就算一生不见又如何。”
“倘若你过得不好,我眼睁睁瞧着只会心焦。”
“儿过得很好。”
“你不止要今天过得好,现在过得好,更要努力确保将来能过得好。”
“母亲这话意有所指?”
“你以为自己位置很稳?”皇后嘴角挂着一丝李慎素来不喜的讥诮。
“现在父皇不在宫中,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次父皇出征,就算回得来也要很久。”
皇后眼睛一亮,终于认真看着自己儿子,“那你要把握好老天给你的机会。人一生也许就这么一次或两次扭转命运的机会,不可轻纵。”
她眼中浮上泪光,伸过手去,将李慎的手握在掌中。
温柔地唤着儿子的名,“慎儿,母亲哪会不想你?我日日牵挂的唯有你,你是支持母亲活下去的念想。”
她如李慎年幼时那样摸着儿子的头顶,一直抑制的情感终于迸发出来。
李慎也感伤,娘俩抱头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