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没有遮掩,也没有保留。
我攥着笔,将那些自己都不敢完全相信、七零八落的推测画成了拙劣的涂鸦。
与此同时,我对伊西斯述说着自己的猜想:关于那座遗迹的虚假、关于不存在的多多、关于“他们”如何利用适格者作为诱饵,一步步把我引入设下的局中。
伊西斯始终静静地听着。
没有插话,没有发出轻轻的“嗯”或吸气声,也没有露出惊讶或动摇的神色。
唯有那双清澈的眼不时闪动,像是清风在平静的湖面上漾出一圈细小的涟漪。
终于,我将最后一个推测说完。
我望着坐在身旁的伊西斯,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似乎能够听见耳边轰鸣着自己的心跳,惴惴不安如等待审判的囚徒。
伊西斯沉默了许久。
久得让我怀疑她是否会选择彻底沉默下去,久到让我开始怀疑,眼前的她究竟还是伊西斯,还是那个自巴别塔之上俯瞰一切的存在——希珀尔。
“荒谬。”
她终于开口。
“太荒谬,也太疯狂了。”
伊西斯的语气如往常一般温和,却毫不含糊,甚至凌厉到让人心生怯意。
我不由得一怔,有些慌乱地张了张口,下意识地就想先为自己辩解几句。
然而,伊西斯抢先开口,话锋随之轻轻一转:“但是——”
“如果这真是一条被人为扭曲的世界线,那无论它多么荒谬、多么疯狂……”
伊西斯顿了顿,眼波流转柔和下来,毫无保留地与我四目相对。
“也未必不能接受。”
我被这样的转折给搞懵了,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许久,我才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有些发涩:“你……这是在支持我的猜想?”
伊西斯点点头:“我支持你能走到这一步的勇气,也支持你提出‘遗迹是否真实存在’的质疑。”
“但——”她语调再次一转,“那只是部分。”
“关于那只叫‘多多’的渡渡鸟,我不能完全苟同你的看法。”
“因为,无论你是否愿意相信浮空城的记录、愿意相信你朋友们的记忆……但有一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我微微垂下眼帘,轻声接话道:“那枚捕梦网。”
“是的。”伊西斯声音很轻,在寂静中却异常清晰。
“它由婷婷亲手编织,并在查理十五岁的生日那天,作为礼物送到他手中。”
“从那一刻起,不管那枚羽毛源自何处,它都已经作为情感的载体,被赋予了意义,成为了现实的一部分。”
“而记忆,不论真假,都是有重量的。”
我能够理解伊西斯,也知道她并不是完全不支持我。
只是,比起那些天方夜谭般的推测,伊西斯更相信那枚捕梦网的存在。
在古埃及的神话中,物品并不单单只是物品。
人们深信,它们能够承载情感、记忆,乃至灵魂最本真的意志。
就像在《亡灵书》中所记载的那样:死者跟随阿努比斯进入冥界,最终要站在奥西里斯的面前,接受那场关乎永生的审判。
阿努比斯会将死者的心脏取出,置于天秤的一侧,而另一侧则放上玛特神那象征真理与正义的鸵鸟羽毛。
这场在天平上的审判,测量的并非是物质的轻重。
正如这里所谓的“心脏”,它的本质也从来都不在于构造自身的血肉,而在于其所承载的一切记忆、情感、意图,以及罪与信仰。
而此刻,那枚被我质疑再三的捕梦网,就像是“多多”遗留下来的那颗“心”。
即便那些记忆不一定真实,但它们都具备实在的分量,足以左右灵魂的去向。
它曾存在,而今仍在。
我知道,自从查理打开看过之后,它便静静地躺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抽屉里。
无论我如何质疑那羽毛是否真来自“多多”,无论我多么想否认它的意义,都无法将它从这个世界抹除。
就像一根细长的刺,轻轻扎入那个被妄想吹得膨大的气球,几乎要将它戳破。
因为对于一个旁观者来说,那才是最直观、最具体、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所以,我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只是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明白了,我能理解。”
闻言,伊西斯没有顺势继续强调自己的观点,仅仅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任何压迫感,不带指责,不含怜悯。
清澈得如同没有波澜的湖泊,悄无声息地映照出我心中所有的动摇与不安。
许久之后,伊西斯忽然轻声问道:“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猜错了呢?”
“我当然想过。”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说得迅速而利落,可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我却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我不敢再看伊西斯,只能去看自己在膝头无处安放的双手。
手指不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握紧一把空气。
“我一直都在想,随时都在想。”我轻声说。
“哪怕我想停下来,也做不到。”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伊西斯的目光,不再移开。
“我想过,那场残酷的死亡,也许是真的。”
“那些冷冰冰的报告,记录里他们崩溃的片段,甚至那枚捕梦网上的羽毛……”
“也许,全都是真的。”
话到此处,我的嗓子忽然发涩,像是被灌了细沙,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我用力咽了咽喉咙,逼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想过,也许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是我的记忆出了错,是我的情感出了错,是我……从头到尾都搞错了。”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墨小侠’。”我低声说,声音摇曳着,像风中残火。
“我没有跟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过,没有经历过那些温暖而珍贵的日子。”
“我想过,真正的世界线是现在的这一条。”
“是人类的查理,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多多’,是婷婷送出的那枚捕梦网。”
“而我,只是个意外出现的影子,一个被虚构出来的幻想生物。”
“是我太害怕了。”
“我害怕承认自己的虚假,害怕承认其实我在羡慕……在嫉妒那只被他们思念的、死去的‘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