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是绝对的,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此地凝结成了坚冰。
密室内,空气粘稠得如同万年树脂,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几枚早已失去大半光泽的月光石,投下惨淡而模糊的光晕。
雷雨田盘膝坐在中央的蒲团上,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由精纯尸煞之气凝聚而成的灰黑色晶壳,使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古老石雕,而非活物。
骤然间,那晶壳内部,似乎有某种东西搏动了一下。
极其微弱,却打破了万古的死寂。
“咔……”
一声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脆响,自晶壳表面浮现。紧接着,蛛网般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并非杂乱无章,反而像是某种玄奥的符文正在自行崩解。
覆盖在雷雨田眼睑上的晶片最先剥落,露出其下紧闭的双眼。
他的眼皮在轻微颤动,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形的激烈搏斗。眉心处,一点深邃的幽光若隐若现,那是识海澎湃、虚神躁动的外在显化。
终于,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嗤——!
两道凝若实质的灰黑色电芒,如同挣脱囚笼的孽龙,自他瞳孔最深处激射而出,瞬间刺破了室内的昏暗。
这电芒不带丝毫天地正气,反而充斥着死寂、毁灭与不祥的气息,将周围惨淡的光晕都染上了一层幽冥之色。
电芒一闪即逝,快得仿佛是错觉,而他睁开的双瞳,已化为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幽暗,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一种俯瞰众生、漠视一切的虚无。
他并未立刻动作,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仿佛在适应这具久未“启动”的躯壳。
体内,如同封冻的江河骤然解冻,磅礴的力量开始沿着干涸已久的经脉汹涌奔腾。
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绵密而低沉的爆鸣,不似凡俗爆竹,倒像是地壳深处岩层在巨力下挤压、重塑的沉闷回响。
一股远比闭关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却也更加令人心悸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水银,自他周身毛孔缓缓渗出,沉重地弥漫开来。这气息所过之处,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仿佛变得凝滞,不敢稍动。
铁尸境界后期巅峰!
只差那临门一脚,便可踏入传说中的脂玉尸境界,届时肉身通透如玉,坚不可摧,水火难侵,更能孕育出一丝不朽的特性。
然而,就是这一线之隔,却如同天堑鸿沟,任凭他如何冲击,那层坚固的壁垒始终巍然不动,甚至反震得他气血微微翻腾。所有的积累,似乎都在这一刻遇到了瓶颈,再也无法转化为实质的突破。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之中,却是另一番境况——虚神境界后期!
这个结果,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意外。神魂修炼,犹如凡人徒手攀爬万丈悬崖,举步维艰、凶险异常。
他虽凭借吞天珠的逆天功效,强行吸纳、炼化了战场上数十万虚仙、金仙修士陨落后残留的神魂碎片,但这些碎片斑驳杂乱,能量层级低下,与真正大乙仙那凝练如一、近乎不朽的神魂本源相比,无异于沙土比之金石。
能有如此惊人的进境,恐怕更多是依赖了那片战场上,积累了千百万年、浓郁到化不开的战争怨气、不屈战意以及无数残魂的执念。
这些负面而强大的精神能量,在吞天珠的转化下,反而成了滋养他虚神疯狂成长的独特养料。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
他轻轻握拳,五指缓缓合拢,指关节甚至未曾完全收紧,周围的空气便已发出被巨力挤压的、不堪重负的细微爆鸣,产生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涟漪。
这具身躯的强横程度,已然彻底超越了寻常玄仙后期的炼体修士,他有一种清晰的直觉,此刻若全力一拳轰出,足以将一座千丈山峰夷为平地、碎成流沙!
心念微动,神识便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去,轻易穿透而出,覆盖了方圆数十里。
风中树叶的每一次摇曳,泥土下虫蚁的轻微蠕动,乃至一只蚊蚋透明翅膀以极高频率振动时搅动的微弱气流……天地间的一切细微动静,都如同掌上观纹,清晰无比地映射在他的心湖之中。
这种洞察入微、掌控一方天地的感觉,足以让任何追求力量的修士沉醉。
然而,雷雨田那张冷硬的面庞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色浮现。相反,那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掠过了一丝极淡却深入骨髓的疲惫与……阴郁。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或者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他将那浩瀚如海的神识之力,收敛起绝大部分,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探向自身下腹部,那个关乎男人最原始、最根本尊严的区域。
那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冰冷,麻木,空空荡荡。如同被遗弃了万古的荒芜雪原,任凭他体内气血如何奔腾如龙,力量如何汹涌澎湃,那片区域始终如同一潭凝固的死水,不起丝毫涟漪,没有任何生机与反应的迹象。
那象征着生命活力、创造之源与雄性荣耀的根苗,依旧深深地沉睡着,仿佛他这月余来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在寂灭中苦修、所有的挣扎与努力,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无比苍白而残酷的笑话。
期望的泡沫再次破灭,带来的失落感远比从未期望过要强烈百倍。
“果然……还是无用。”
一声低语,沙哑得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在绝对安静的密室里幽幽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沮丧和挥之不去的浓重阴郁。
这声音里蕴含的绝望,比他闭关前更加深沉。力量的提升,不仅未能消解那份核心的执念,反而因这再次的、赤裸裸的失败,而变得更加沉重,如同最坚固的枷锁,更深地铐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纵有撼天之力,可摘星拿月,若不能重振雄风,找回作为一个完整男人的证明,在他眼中,这一切的强大与征服,似乎都失去了最根本的意义和吸引力。
支撑他在这冰冷残酷的仙界挣扎求存的核心动力,并未因实力的飞跃而有丝毫动摇,反而因这期望的落空,变得更加尖锐和迫切。
“仙界广袤,此前所见过的仙兽几乎试遍,仙人的血肉精元更是炼化了无数,皆是无用。”他眉头紧锁,脑海中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再次闪过,“莫非……那冥冥中的一线机缘,真的并不在此界,反而在……蓝星?”
可那不过是个灵气稀薄、法则低微的凡俗世界,怎么可能?!
他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感到一种命运的嘲弄。
以仙界之浩瀚、生灵种类之丰富都无法解决的难题,那个平凡的世界,又如何能有逆转乾坤的契机?
或许,曾经的那一丝异动只是自己的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