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娜,真的是你?”
“你都这么老了。”
薇薇安娜垂落眼眸,有些叹息,不知是在追念年幼时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跑的稚童,还是又回想起了年轻气盛的威廉,对她怒吼着“你偷走了我的荣耀”时的嫉恨。
“这不可能,我是在做梦!”
威廉有些不敢相信,薇薇安娜失踪已经三十多年了。
但这三十多年的岁月未曾在对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她依旧戴着那顶黇鹿角的兜帽,脸上光滑的肌肤像是反射着荧光。
烛骑士缓缓走近,带着那熟悉的金盏花的淡淡甜香。
她抬起手,轻柔地想要抚摸威廉的脸颊,却不想这个素来表现得专横,独断,甚至有些妄自尊大的新选侯,竟下意识向后退去,他手中印有帝国鹰徽的“元帅手杖”磕在行军床上,整个人手忙脚乱向后倒去。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你既然使用了契约,就该知道我是去往了何处。”
薇薇安娜抓住了即将倒下的选侯,替他整理着因为蜷在行军床上多日显得异常凌乱的领口。
他们离得很近,威廉能看到对方澄澈的蓝色眼眸,修长的睫毛,柔和又富有英气的鼻梁,也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恍惚间大选侯又想起了当初自己还年幼时,跟在薇薇安娜身后满处跑,每次摔倒时,薇薇安娜都会替他这样整理衣服,好使他免于父亲的责骂。
“真的是你。”
“巴别塔...”
威廉喃喃自语着,对于那传说中游荡于旧日长河的巨舰,区区三十年的时间,也就是弹指一挥的事。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年轻时因为嫉妒对方能得到名师教导,皇帝青睐,成为载誉全欧洲传奇骑士而产生的嫉恨,早就在自己加冕仪式后空置的座椅,书房里落满的灰尘,庭院里被铲平的金盏花丛而变成了思念。
薇薇安娜看着对方浑浊的眼眶,轻叹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了。”
威廉苦笑道:“三十多年了,我都快六十了,不老才不正常吧。”
“所以当年,父亲是拿你跟巴别塔换来了这次援助?倒像是他能办出来的事。”
为了霍亨索伦家族的崛起,只要条件合适的话,威廉毫不怀疑腓特烈会把自己也卖掉。
指挥所门口,陌生男人微笑着说道:“是我主动找上的腓特烈选侯,提出来的这份交易。”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舰长,传说中的巴别塔之主。”
威廉忍不住仔细端详起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来,他很英俊,看上去年轻得有些过分。
当然,这很可能只是表象,巴别塔之主这样的人物就是活了几万年,比那些沉睡在鲜血王庭的大君们还要更加古老也不足为奇。
男人伸出了右手:“威廉选侯,叫我洛萨就好,我和我的船员们为履行契约而来。”
不知为何,威廉怎么看对方怎么感觉不顺眼。
他伸手跟对方握了握:“洛萨先生,我不怀疑巴别塔的伟力,但它在传说里,似乎不怎么具备攻击性,你该如何帮我击败三百万俄军呢?”
...
相较于姐弟重逢的和谐,鲁道夫跟老皇帝的重逢就显得有些剑拔弩张了。
弗朗茨在卡尔皇储充满“担忧”“震撼”的情绪中,屏退了所有人,将这座华丽的大厅化作了父子两人角逐的战场。
“你还知道回来!”
鲁道夫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上,神情从容:“舰长不是警告过你,不要让斐迪南去伊利里亚巡视吗?”
老皇帝抬高了语调:“你在质问我?还是说,你认为我是想要故意害死他?斐迪南哪点都不好,就有一点比你强,他从来不缺乏勇气!”
他跟斐迪南虽然不和,但斐迪南之死,于哈布斯堡家族而言绝对是一记重创,因为斐迪南再怎么没接受过皇室教育,也参政这么多年了。
不像卡尔皇储,既没手段,也没围绕着他的政治团队。
鲁道夫冷笑着,横眉冷对:“或许吧,如果对您,对这个家族有利的话,还有谁是不能牺牲的呢?”
老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没人能要求一个皇储在自己的领土上对肖小退避三舍,即便是我也不行。”
更何况,塞尔维亚蕞尔小邦,如今已全境沦陷。
谁又能想到他们竟敢以身入局,挑战德邦这个世界前三的列强呢?
其实鲁道夫也不认为弗朗茨会是故意害死斐迪南的,老皇帝办不出来这种昏招。
“我母亲在哪?”
“你还好意思提你的母亲?”
弗朗茨像是只迟暮的雄狮,瞪大了愤怒的眼眸:“在你离去以后,你的母亲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她再也不执着于打扮自己,参加宫廷的宴会,避世,隐居,满世界乱逛寻找你的踪迹,不然也不会死于刺客之手。”
鲁道夫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他沉默了许久,缓缓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却带着比老皇帝更炽烈的怒火。
“你以为是我害死了母亲?”
“不,是你!是宫廷的压抑,皇权的专横,母亲本就是一只自由的鸟儿,如果不是嫁给你,她本应享有快乐的人生,是你亲手剥夺了这一切。”
弗朗茨怒道:“放肆,她是皇后,享受无数人的顶礼膜拜,承担自己的职责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你这个懦弱,无能,毫无担当的儿子,哪有资格站在这儿来指责你的——为了这个家族付出了毕生心血的父亲!”
鲁道夫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瞧,你始终不曾扮演好一个丈夫的角色,更别提一个父亲的角色了。”
鲁道夫疲惫地说道:“您是一个皇帝,即便在家里也是一样,你试图让所有人按照您的意志前行,但帝国内部的邦国们不会,匈牙利人不会,克罗地亚人不会,波希米亚人也不会。所有人的叛逆,都只会使您更想要让我们都成为您的提线木偶,仿佛这才能弥补您的失败。”
他抬起头,认真看着这个对自己而言,相隔没多久,但变得苍老了许多的男人。
“但那是不可能的,您做不到使万民臣服,也做不到使我和母亲臣服。”
老皇帝气急攻心,将桌上的印章,文件丢得漫天都是。
“洛萨究竟派你来做什么?”
“既然带走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他既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人,难道就不知道如你这般的子孙,对这个家族而言就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毒瘤吗?”
鲁道夫沉默了片刻,轻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按照舰长先生的计划,我们本该出现在普鲁士,帮助威廉选侯击败东线的敌人的。”
他抬起头,神情冰冷:“没错,我们会帮助您在帝国内最讨厌的敌手的继承人,斩获开战以来最伟大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