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都市匍匐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昔日繁华的骨架被锈蚀和尘埃覆盖,偶尔传来几声非人的尖啸,划破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某种电离子的腥甜气味,这是末世特有的氛围。
洪永锋蹲下身,将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一个蜷缩在破沙发后面的小女孩手里。
女孩大约五六岁,瘦骨嶙峋,大眼睛里满是惊恐,颤抖着不敢接。
“吃吧,没事了。”洪永锋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与他身上沾染的污秽和腰间那把改装手枪形成反差。
他穿着磨损严重的战术背心,脸上有刮擦的伤痕,但眼神清澈,给人一种莫名的信赖感。
女孩迟疑地接过饼干,狼吞虎咽起来。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女儿。”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叫宋志平,他的一条腿受了伤,用撕碎的布条勉强包扎着,血迹已经发黑。
他们是一小队幸存者,刚刚遭遇了几只“掠食者”的袭击,要不是洪永锋及时出现,他们父女恐怕已遭不测。
“举手之劳。”洪永锋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不能久留,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东西。”
“我们知道……可是,我的腿……”宋志平面露绝望。
洪永锋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眉头微蹙。
“伤到了筋骨,需要尽快处理。你们准备去哪里?”
“我们……我们听说西北方向有个‘晨曦基地’,据说那里有稳定的能源和防御工事,还能种植作物。我们原本想去那里碰碰运气。”宋志平喘着气说。
“晨曦基地?”洪永锋说道,“我知道那个地方。事实上,我正要往那个方向去,执行一项任务。”
“任务?”宋志平有些疑惑,在这末世,单独行动还带着明确任务的人,要么极其强大,要么就是别有目的。
但洪永锋刚才救了他们,而且看起来正气凛然。
洪永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那个小女孩,她正小口小口地舔着饼干碎屑。
“你们的队伍,就剩你们俩了?”
宋志平悲痛地点点头。
洪永锋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他压低声音:“宋先生,我接下来说的话,请你务必保密,这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
宋志平被他严肃的语气震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要去晨曦基地,护送一个极其重要的人。一个……孩子。”洪永锋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据可靠情报,那个孩子体内可能携带了对鬼怪毒素的天然抗体,甚至是逆转这场灾难的关键。他是‘人类的希望’。”
宋志平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洪永锋,又看看自己的女儿。他从未听过如此惊人的消息。
“这个消息目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但很可能已经泄露。沿途会非常危险。我原本的接头人牺牲了,我现在是孤身一人。”洪永锋继续说道,语气沉重,“看到你们,尤其是你的女儿,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同行一段。你的伤需要救治,而多一个人,在某些时候也能多一份照应。当然,这取决于你。”
宋志平心乱如麻。洪永锋的话听起来天方夜谭,但又合情合理。他展现出的实力和救下他们的行为,也增加了可信度。更重要的是,他和女儿确实走投无路了。
“那个孩子……在哪里?”宋志平忍不住问。
“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由他的监护人保护着。我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并把孩子安全送到晨曦基地。”洪永锋解释道,“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先带你们去那个临时据点,处理你的伤口,然后再一起出发。”
生存的本能和对女儿安全的担忧,最终战胜了宋志平的疑虑。他点了点头:“好,我们跟你走。谢谢你,洪先生。”
洪永锋露出一丝疲惫但真诚的微笑:“叫我永锋就好。”
他背起行动不便的宋志平,牵起小女孩的手,一行三人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断壁残垣之间。
洪永锋对路径异常熟悉,总能避开那些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区域。他的身手矫健,反应迅捷,几次遭遇零散的、行动迟缓的低级“徘徊者”,都被他干净利落地解决,用的是一种独特的、精准打击神经中枢的手法,几乎不发出声音。
宋志平看在眼里,心中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这样的人,或许真的能肩负起拯救世界的重任。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跋涉,他们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地下设施入口。
入口被伪装成倒塌的混凝土块,内部却别有洞天。虽然简陋,但有基本的通风和过滤系统,墙壁上挂着应急灯,发出微弱但稳定的光芒。
一个身影从阴影处闪出,手中握着一把十字弩,警惕地对准了他们。
那是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憔悴但眼神锐利,像一只护崽的母豹。
“是我,顾曼云。”洪永锋平静地说道。
名叫顾曼云的女人看清是洪永锋,稍稍放松了警惕,但十字弩依旧没有放下。“他们是谁?”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路上救的幸存者,父亲受伤了,需要帮助。”洪永锋解释道,“孩子在里面吗?”
顾曼云没有回答,只是审视着宋志平和他的女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侧身让开通道。“快点进来。”
设施内部比入口处看起来要宽敞一些,被隔成了几个小房间。在一个堆满物资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穿着干净但略显宽大的衣服,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玩偶,小脸苍白,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缺乏反应。
“这就是……”宋志平压低声音,看向那个男孩。
洪永锋微微颔首,示意他不要声张。他放下宋志平,开始熟练地帮他清洗和包扎伤口。
顾曼云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手中的十字弩始终没有离手。
“曼云,这位是宋志平先生,这是他的女儿……?”洪永锋看向小女孩。
“她叫宋小雨。”宋志平连忙说道。
“宋先生,这位是顾曼云,孩子的监护人。”洪永锋介绍道。
顾曼云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个沉默的男孩身上。
洪永锋处理完宋志平的伤口,走到顾曼云身边,低声交谈起来。
宋志平隐约听到“路线”、“危险”、“时间不多”之类的词语。他看到顾曼云的眉头越皱越紧,偶尔看向男孩的眼神充满了挣扎和不舍。
最终,顾曼云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男孩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往她身边靠了靠。
“天明,”顾曼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要跟这位洪叔叔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好人,你会没事的。”
名叫天明的男孩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顾曼云,又看了看洪永锋,没有任何表示。
顾曼云站起身,转向洪永锋,眼神变得决绝:“洪先生,我同意你的计划。我留下来断后,吸引可能追踪而来的东西。你带着天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晨曦基地。”
洪永锋脸上露出了震惊和反对:“这太危险了!曼云,我们可以一起走!”
“一起走目标太大,速度也太慢!”顾曼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天明的安全高于一切!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他,直到他到达安全的地方。现在,这是最优方案。你的能力我见识过,我相信你能把他安全送到。”
“可是……”
“没有可是!”顾曼云厉声道,随即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洪永锋,我把我的一切,不,是把人类的希望,托付给你了。请你……一定……要把他送到。”
洪永锋沉默了,他紧握着拳头,脸上交织着痛苦、挣扎和最终不得不接受的沉重。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以我的生命起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把天明安全送到晨曦基地。”
这一刻,连旁观的宋志平都感到一阵鼻酸。他看到了一个伟大监护人的牺牲,和一个勇敢战士的承诺。
“宋先生,”洪永锋转向宋志平,语气恢复了些许平静,“你的伤需要静养,这里相对安全,物资也够你们支撑一段时间。你和小雨暂时留在这里,等我们离开后,顾女士会引开附近的威胁,你们就安全了。之后,是去是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宋志平感激地点点头:“我明白,谢谢你们。洪先生,顾女士,你们……一定要小心。”
计划已定,气氛变得凝重而急促。
洪永锋开始迅速整理行装,只携带必要的武器、少量高能量食物和水。
顾曼云则默默地为天明准备一个小背包,里面放了些他平时喜欢的零食和那个旧玩偶。
临行前,顾曼云最后一次紧紧拥抱了天明,男孩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任由她抱着。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但强忍着没有流泪。她将天明的手交到洪永锋手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托付,有警告,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洪永锋握紧了天明的小手,对顾曼云和宋志平点了点头,然后毅然转身,牵着男孩,步入了设施外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
顾曼云站在入口处,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久久没有动弹。
宋志平看着她的背影,觉得那身影充满了孤寂和悲壮。
离开临时据点后,洪永锋带着天明,以一种近乎潜行的方式快速移动。
他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往往是废弃的地铁隧道、错综复杂的排水系统或者建筑内部的隐蔽通道,最大限度地避开开阔地带和已知的危险区域。
天明非常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跟着洪永锋。
他的体力似乎不错,能跟上洪永锋的节奏,但那双大眼睛里始终缺乏神采,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累了就说。”洪永锋偶尔会低头看他一眼,语气温和。
天明只是摇摇头,或者根本没有反应。
他们在一处半塌的桥梁涵洞下短暂休息。洪永锋拿出水壶,先递给天明。
男孩小口喝着,目光空洞地望着涵洞外灰蒙蒙的世界。
“害怕吗?”洪永锋问。
天明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洪永锋看着他,眼神深邃,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拿出地图,借着微弱的光线研究着。“再穿过前面那片旧工业区,就能到达相对安全的边缘地带了。之后的路会好走一些。”
收起地图,他注意到天明的玩偶有些脏了,便自然地拿过来,用随身携带的一块干净布仔细擦拭了几下,才递还给天明。
男孩接过玩偶,下意识地抱紧了些。
这个细微的举动,如果顾曼云看到,或许会更加安心。洪永锋表现得无懈可击,是一个耐心、细致且能力超群的保护者。
休息片刻后,他们继续上路。旧工业区比想象中更危险,这里盘踞着一种被称为“腐蚀者”的鬼怪,它们分泌的酸性粘液能轻易溶解金属。
洪永锋不得不更加小心,有时甚至需要背着天明,在锈蚀的管道和摇摇欲坠的钢架间攀爬跳跃。
在一次穿越开阔的堆料场时,他们被几只“腐蚀者”发现了。这些怪物像巨大的、行动迟缓的蛞蝓,身后留下冒着白烟的腐蚀痕迹。
洪永锋毫不犹豫,一把将天明护在身后,手中的改装手枪连续点射,精准地命中“腐蚀者”疑似感官器官的隆起部位,暂时阻碍了它们的行动。
他没有恋战,迅速抱起天明,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堆料场另一端的仓库。
怪物的嘶鸣和酸性粘液喷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洪永锋的动作快如鬼魅,总能间不容发地避开攻击。
他冲进仓库,反手关上沉重的铁门,用一根钢钎卡死。
门外传来撞击和腐蚀的滋滋声。
仓库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机油和尘埃的味道。
洪永锋放下天明,靠在门边喘息,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没事了。”他低头对天明说,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刚才的惊险只是寻常。
天明仰头看着他,黑暗中,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他们在仓库里躲藏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门外的动静渐渐消失。
洪永锋仔细探查后,才带着天明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旅程充满了类似的危险和艰辛。
他们遭遇过成群结队、速度极快的“掠食者”,也遇到过能释放致幻孢子的“迷幻花妖”,甚至有一次差点踏入一片看不见的、能扭曲空间的“幽灵区域”。
但每一次,洪永锋都能凭借其丰富的经验、精准的判断和超凡的身手化险为夷。
他对各种鬼怪的习性、弱点似乎了如指掌。
他能通过空气中细微的气味变化判断危险,能通过地面几乎不可察的震动感知远处的动静。
他的体力仿佛无穷无尽,即使连续奔波、战斗,也看不出多少疲态。
但他始终表现得像一个经过严格训练、意志坚定的人类战士。
他对天明的照顾也无微不至。分配食物和水时,总是优先保证天明的份额;
休息时,会寻找最安全舒适的角落给天明;
遇到惊吓,他会用平静的语气安抚,虽然天明显得并不需要。
他甚至会在天明睡着时,轻轻哼唱起不知名的、舒缓的曲调,那旋律古老而陌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天明依旧沉默,但他的身体似乎逐渐放松下来,偶尔会在洪永锋不注意时,偷偷观察他。
这天夜里,他们在一座废弃的教堂钟楼里过夜。这里视野开阔,易守难攻。
洪永锋在楼梯口设置了简单的预警装置,然后和天明坐在相对干净的角落,分享着最后的几块高能量巧克力。
“快到基地了。”洪永锋望着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代表着晨曦基地方向的微弱灯火,轻声说,“明天日落前,我们应该就能到达外围哨卡。”
天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没有说话。
“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洪永锋继续说道,声音在空旷的钟楼里产生轻微的回响,“那里有很多像顾曼云一样,为了保护你这样的人而努力的叔叔阿姨。他们会照顾好你。”
天明低下头,玩弄着玩偶的耳朵。
“你会好起来的,所有人都会好起来的。”洪永锋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曳着行走。
洪永锋立刻警觉起来,示意天明保持安静,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钟楼的观察孔旁,向下望去。
月光勉强照亮了教堂前的小广场。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那里徘徊,它穿着破烂的教士袍,但头部却是一个不断蠕动、布满触须的肉团——一种被称为“皈依者”的扭曲怪物,据说它们会抓住幸存者,试图用扭曲的教义“感化”他们,将其同化成同类。
洪永锋皱了皱眉,似乎不想节外生枝。他退回天明身边,低声道:“我们等它离开。”
然而,那“皈依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在教堂门口徘徊,发出低沉而混乱的呓语,那声音直接钻进脑海,让人心烦意乱。
天明抱紧了玩偶,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恐惧。
洪永锋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听它的声音。”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力量,有效地隔绝了那令人疯狂的呓语。
他注视着天明,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害怕是正常的,天明。恐惧是生存的本能。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看到什么,最终,你都会成为希望的一部分。”
他的话有些晦涩,但在当前情境下,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鼓励和安慰。
他们在“皈依者”令人不安的呓语中煎熬了半夜,直到那怪物似乎失去了兴趣,蹒跚着消失在废墟深处。
洪永锋这才松了口气,让天明抓紧时间休息。
后半夜平安无事。
天明在疲惫中沉沉睡去,洪永锋则始终保持着清醒,守护在旁,如同最忠诚的卫士。
第二天清晨,他们早早出发。越是接近晨曦基地,周围的迹象越是显示出人类活动的痕迹——被清理过的道路,设置的路障,偶尔还能看到远处升起的、代表信号的细小烟柱。
洪永锋的表情似乎也轻松了一些,他甚至指着远处一片被高大围墙保护起来的区域对天明说:“看,那就是晨曦基地。我们快到了。”
就在他们穿过最后一片荒芜的田野,即将踏上通往基地主路的岔道时,洪永锋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
“不对劲。”他低声说,语气凝重。
前方的道路看似平静,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腥甜气味,与他之前遭遇过的任何一种鬼怪都不同,更加隐蔽,更加……高级。
他拉住天明,迅速隐蔽到路边一丛枯死的灌木后面。
“在这里等我,不要出声,也不要动。”他严肃地叮嘱道,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天明乖巧地点了点头。
洪永锋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潜行向前,去探查情况。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前面有埋伏。”他沉声道,“不是普通的鬼怪,像是……专门冲我们来的。它们隐藏得很好,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看向天明,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决然取代。
“原计划行不通了。我们得绕路,从西边的峡谷地带穿过去。那条路更危险,地形复杂,而且据说有‘地缚灵’活动,但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蹲下身,平视着天明的眼睛:“相信我,天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把你安全送到。这是我对顾曼云的承诺,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天明的眼睛依旧空洞,但这一次,他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洪永锋深吸一口气,牵起天明的手,转身离开了近在咫尺的希望之路,折向西方那片更加荒凉、更加危险的区域。
西行之路果然艰险异常。峡谷中风化严重,怪石嶙峋,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头顶还不时有塌方的危险。
更麻烦的是,这里弥漫着一种悲伤而怨愤的能量场,是“地缚灵”活动的典型特征。这些并非实体鬼怪,而是强烈情感与异常能量结合产生的残留意识,能影响闯入者的心智,制造幻觉,甚至引导人自寻死路。
洪永锋的精神高度集中,他不仅要小心物理上的危险,还要时刻抵抗着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他紧紧握着天明的手,似乎也在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着某种力量,保护着他免受影响。
“不要被它们影响,天明。记住你是谁,记住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在呼啸的峡谷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和稳定,像一座灯塔,指引着方向。
他们在一个相对避风的岩缝中短暂休息。
洪永锋的脸色有些苍白,连续的高强度精神对抗显然对他消耗很大。
“快了,穿过这片峡谷,就能到达基地的另一侧入口。那条路知道的人很少,防守可能没那么严密,但至少能避开前面的埋伏。”他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说道,像是在恢复体力。
天明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从背包里拿出水壶,递给他。
洪永锋愣了一下,接过水壶,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
他喝了一口水,看着天明,忽然问道:“天明,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到了基地,发现那里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你会怎么办?”
天明茫然地看着他,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洪永锋笑了笑,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没关系,无论如何,到了那里,你的使命就完成了。”
休息过后,他们继续前行。峡谷的深处,能量场越发混乱和强大。
幻象开始出现,有时是顾曼云浑身是血地呼救,有时是晨曦基地化为一片火海,有时甚至是洪永锋自己变成怪物的可怕景象。
洪永锋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眼神始终清明,只是握着天明的手更紧了些。
他的意志坚如磐石,仿佛任何幻象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终于,在日落时分,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死亡峡谷的出口。
前方,晨曦基地那高大的围墙在夕阳的余晖中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围墙上巡逻士兵的身影。
胜利在望。
洪永锋停下脚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
他指着基地侧面一个相对较小、看起来像是应急出口的闸门。
“看,我们到了。就是从那个门进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天明仰望着远处的基地,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一丝微光。
然而洪永锋并没有立刻带着天明走向那个应急出口,而是牵着他,走向旁边不远处一个半塌的、像是前哨站或者观察所的水泥建筑。
“在进去之前,我们需要最后确认一下情况,也要稍微整理一下,不能这样狼狈地去见人。”洪永锋解释道,语气自然。
天明没有任何异议,跟着他走进了那栋废弃的建筑。
建筑内部空间不大,布满灰尘和杂物,但相对完整,可以遮蔽视线。
正对着基地方向的一面墙完全坍塌了,形成一个巨大的缺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基地围墙和那个应急出口。
夕阳的血色光芒透过缺口照射进来,将室内染上一层红色。
洪永锋关上了唯一完好的入口铁门,并从内部插上了插销,这个举动似乎有些多余,但他做得非常自然。
他走到房间中央,那里相对空旷。
他转过身,面对着跟进来的天明。
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住了站在门口附近的天明。
一路上的疲惫、紧张、温和、坚定……所有属于“保护者洪永锋”的表情,如同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一种深入到骨髓里的冷漠。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清澈,不再充满人性的温度,而是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难以理解的、古老而饥饿的东西。
天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抱着玩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那双一直空洞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恐惧。
洪永锋,不,现在或许应该称之为“它”,缓缓地开口了,声音依旧是洪永锋的声线,但语调却变得异常平滑、冰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人类的希望……天然抗体……逆转灾难的关键……”它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毫无笑意的弧度,“多么美好的设想,多么……诱人的希望。”
它向前走了一步,身影在血色夕阳下显得异常高大而扭曲。
“顾曼云,宋志平,还有那些为你牺牲、为你祈祷的人……他们至死都相信这个希望。”它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嘲讽,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他们相信你是救世主,相信我能把你送到晨曦基地。”
它又向前一步,逼近了瑟瑟发抖的天明。
天明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想逃跑,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惜……”它伸出了手,那双手曾经温柔地擦拭过玩偶,曾经坚定地握着他穿过死亡峡谷,此刻却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指甲变得尖长,皮肤下浮现出细微的、非人的纹理,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仿佛那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我不是什么拯救者。”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饥饿的回响,“我是收割者。是终结。是你们无法理解的……真实。”
它终于站定在天明面前,俯视着这个瘦小的、承载了无数人希望的孩子。
“这场盛宴,持续了太久。而你,是最甜美、也是最后的一道主菜。什么,你想知道一路上为什么我有那么多次机会而不吃你是吗?当然是因为……好玩啊。让你看到希望,再把希望抹杀,我最喜欢这么干了”
在男孩极度惊恐、收缩到极致的瞳孔中,倒映着洪永锋那张依旧是人类、却比任何鬼怪都要恐怖的脸。
没有怒吼,没有变形,没有多余的动作,它只是张开了嘴——一个违反生理结构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洞口——然后,笼罩了天明。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在寂静的、被夕阳浸染的废墟中响起,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沉寂。
“洪永锋”站在原地,姿态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它)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人类的气色,仿佛刚刚饱餐一顿。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褶皱的战术背心,动作从容不迫。然后,他看都没看地上残留的、那个脏旧的玩偶一眼,转身,走向那扇被插上的铁门。
拔开插销,拉开铁门。
外面,末世依旧,废墟延绵,鬼怪潜行。
远处,那个晨曦基地的应急出口,在暮色中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迈步而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愈发浓重的黑暗里,身影很快与这片绝望的土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个破旧的玩偶,孤零零地躺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一只纽扣做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缺口外那片曾经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