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交接囚犯这种小事压根不需要开济亲力亲为,可无奈刑部官员卷入大案的就有十七人,这让本就捉襟见肘的刑部更缺人手,尤其是刑部侍郎空缺,开济不得不亲自跑一趟。
趁此机会,开济希望沈勉可以收一收刀,可现在看来,他也是身不由己。
经锦衣卫军士协助押送,一干罪囚转移到了城外的刑部监房。
开济整理招册,查看罪状,也好依罪定刑。
锦衣卫只负责审讯,没定刑,也不负责执行死刑,这是皇帝给刑部的唯一体面。
可从一本本招册来看,这些人没一个是无辜的。
虽说一些官员并没有卷入贪污之中,但他们确实承认了结党,甚至连结党的时间、对话都交代了,尤其是邵质利用御史出京巡视的机会,不断在地方上不断游说官员为朝廷倒顾。
甚至于为了迫使官员加入倒顾党派,他们竟以官员的贪污不法等把柄胁迫,强制其加入倒顾行列,命其在关键时候上书声援。比如开封知府乐晖,他便是因过去的冤狱把柄,被迫答应李觉倒顾。
而这一场倒顾的布置,竟可以追溯到洪武十六年七月,也就是土豆丰收、朝廷封爵、顾正臣离开金陵前往山西的一个月之后。
若这些人纯粹是为了倒顾,开济还能高看他们几眼,全死了,喝酒的时候也可以给他们留一杯。
可这些人不择手段的背后,竟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结党成势,以党魁话事。
其中一个主要内因是朱元璋这些年来走马观花地更换官员,官员即便成了尚书,也未必能有好下场,兴许一两年,甚至是一两个月便会被赶走,官员上下严重缺乏安全感、稳定感。
所以,他们希望结党,稳定住朝堂,也稳住他们的荣华富贵、权势。
而想要结党,就必须有共同的诉求,也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共同的信念,选来选去,官场人屠、屡屡羞辱文官的顾正臣便被选了出来。
顾正臣偏偏又有权有势,还与东宫关系亲密,勾结商人,手握格物学院,这一算,搞阴谋,成权臣的所有条件都具备了,不针对顾正臣针对谁去……
至于后来的赵瑁等人贪污,拿着贪来的钱财进一步扩大结党范围,这已经是今年的事了。
卷入大案中的京官,多存在结党、贪污两个问题,至于地方官,则主要是结党问题。
按照大明律,在朝官员交结朋党,紊乱朝政者,皆斩,妻、子为奴,财产入官。
开济并不希望一律按结党定死罪,这样一来,几百官员背后便是几百家庭,几千人口的灾难。
结党有主动结党、被迫结党的区别,也有深度参与、浅层参与的区别,若是从中周旋,兴许可以让一部分人活命,也免去其家眷苦难。
点卯之后,开济退至二堂休息了下,传来了主事庞峰、卢一单。
开济疲惫地说:“你们深谙大明律,现如今大案就在眼前,如何给他们定罪,你们是不是也该表现得有些担当。毕竟格物学院的院训在那摆着,你们总不能看着朝廷将事态变得那么严重,牵连那么多人进来吧?”
庞峰敏锐地察觉到了开济的意图,行礼道:“开尚书,我们隶属于司门部,主要负责门禁稽查、通关文牒验查,若是关津命案,我们自然可以协助,可此番大案乃是并非关津案,我等不敢僭越。”
卢一单也不傻,知道开济想要借此机会让格物学院出身的人介入其中,一来分担他的压力,二来出了事,有了骂名,出身格物学院的官员也需要承担。
虽然知道这起大案之中肯定夹杂了一些冤屈,但这起结党大案,在民间有一个别称,叫:
倒顾案!
换言之,这些官员就是为了推倒镇国公顾正臣而结党的。
顾正臣是格物学院弟子的堂长,许多人都上过他的课程,虽然顾正臣每年授课的次数极是有限,但顾正臣留下的教材可不在少数,他的智慧、远见与对未来的规划、布置,都深深影响着格物学院的每一个人。
为这些人求情出面,总觉得对不起镇国公。
可心中总还是有些坚持。
卢一单见没有其他人在场,便言道:“开尚书,说实话,这些官员只要牵连到结党,确实没什么必要留着。但任由含冤之人赴死,也不符合我等接受的教育,不符合格物学院的期待。”
“这件事,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也不是没了任何法子救一些不该死之人。只是这个法子一旦用出来,陛下那里可能并不会高兴。”
庞峰眯着眼侧身,沉声道:“卢一单,不要忘记了,顾老夫人中毒昏迷,这件事很可能与这群结党之人有关!兴是他们在转嫁仇恨,也兴是他们的家眷所为,更可能是他们想要借此迫使镇国公回京,继而利用镇国公悲悯的心思,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让我说,律令如铁,但凡结为一党,心存不轨,意图操纵朝政者,那就应该杀。锦衣卫逮捕的官员,即便是有人喊冤,那也冤不到他们哪里去,但凡参与其中,那就该死。”
结党是不可触碰的线,一触即死。
这一点在律令商学院里讲过很多次,每次考试,无论是大考还是小考,必然有这一道题,不厌其烦地出,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有些罪,必死无疑,别到时候知法犯法,知死找死。
卢一单叹了口气,轻声道:“庞兄,有些人罪不至死,他们也是受迫、蛊惑加入其中,事实上并没有做出任何结党之事,也没有对朝堂造成任何不利影响。严格来说,他们虽有结党的形式,但并没有‘紊乱朝政’的性质,可以宽恕一部分人,至少,罪不应连累他们的家人。”
“镇国公一再强调,格物学院的弟子理应以民为重,为君分忧。官员的家眷,那也是民。让他们为奴,世世代代不能翻身,这个罪,实在太沉重。以我的理念,咱们应该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