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鹰之团挺厉害啊。”
米特兰东部常备军团驻地的文书室内，羊皮纸堆叠得像小山，墨水瓶旁插着几支用秃的羽毛笔。
负责核实军功的总管摘下玳瑁眼镜，揉了揉发酸的鼻梁。
总管将文书平铺在橡木桌上，借着烛火仔细看了好几遍。
当他看到那个仅有五百人左右的鹰之团，竟独自攻克了一座驻守上千人的城堡时，浓眉猛地一挑，手中的羽毛笔“啪嗒”一声掉进墨水瓶里，溅起几点黑色的污渍，有几滴还落在了文书的边角，晕开一小片模糊的痕迹。
“这个格里菲斯什么身份，是哪个贵族的私生子吗？”
总管转头看向身旁的官员，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眉头紧紧皱起。
“不然怎么敢写出这种战果？”
“并不是。”
官员连忙摇头，从案卷堆里翻出一张手写的附页，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据格里菲斯本人所说，他就是国内一个平民，父母早亡，十几岁就开始当佣兵，去年才组建鹰之团。”
“那就奇了怪了。”
总管把文书往桌中央一推，羊皮纸发出“哗啦”的响声，他盯着那行用炭黑墨水写的战果描述:
“鹰之团以五百兵力夜袭城堡，斩首尤达守军三百余人，俘虏七百余，己方仅伤亡二十三人”
他虽然没打过仗，但看了这么多年各类军功申请的文书也了解过战场上的一些事情。
按照常理，攻城战极少出现以少胜多的情况，尤其是面对千人规模的驻军，哪怕对方士气低迷，光是城墙上的弩炮与箭雨就能让五百佣兵折损大半，更别说还要攻破坚固的城门，清理城内的守军。
更让总管皱眉的是当下的局势，国王最近对军功核查极为严格，上个月就有个国王麾下的封地骑士虚报斩首数量，结果被国王查了个底朝天，不仅被从军队革职，爵位和领地也被转由他的亲戚继承。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身份有后台，也不敢轻易提交这种夸张的军功文书，偏偏现在冒出来一个平民，还敢把“独自攻克”写得明明白白，着实透着古怪。
“总管，会不会是这人真有什么才能？”
一旁的官员犹豫着开口。
“我看了详细记录，他们确实是在夜晚发动突袭，先锋部队用炸药炸开城墙，打开城门让后续部队跟进。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到时候证实了，我们要不要上报国王啊？”
在他眼里，攻城战能打出这种战果，在目前上报的战果来看就算是数一数二的，一般对战局有突出贡献的，并申请爵位与高阶官职封赏的，都是要交给国王定夺。
“你傻了吧！”
总管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墨水瓶里的羽毛笔都跳了起来，他指着文书，声音提高了几分:
“你把这个人上报国王，那些贵族和将军们怎么想？他们读了十几年的书，带兵打仗少说也有十年八年，麾下少则几千多则上万的大军，还不如一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平民和他的佣兵团？”
总管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己这个属下哪里都好，就是情商太低，做事太规矩。
“到时候你还想不想继续在这里干了？”
官员缩了缩脖子，喉结动了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畏惧：
“那要是不报，事后被国王陛下发现，追究我们的话……”
“你担心什么？”
总管翻了个白眼，伸手将桌上的文书整理了一下，动作有些烦躁。
“国王陛下每天要批阅几百份文书，从边境战报到宫廷开支，哪有闲工夫关注攻克一座小城堡的战役？也就是这个城堡在罗纳城附近，战略位置重要，要不然我都不至于头疼。”
他摸了摸他本就不多的头发，罗纳城攻城战米特兰和尤达军队都投入了数万大军，他如果把这个压下去，万一国王突然心血来潮让他把这一年关于罗纳领内军功申请的文书全都报上来那就完蛋了。
“看来只能那样办了。”
总管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新的羊皮纸，用手压住边角，拿起羽毛笔时手腕微微发抖，不是紧张，而是常年伏案写字落下的老毛病。
他低头在纸上写了好长一段时间，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文书室里格外清晰，仿佛是时间流逝的脚步声。
写完后，他将羊皮纸拿起来，轻轻吹了口气，让墨水干得快些。
“经本部查明，格拉斯城堡内的尤达军队在持续一个月的围攻中兵困马乏，士气低落，防御工事出现多处破损。”
总管念出声来，逐字逐句斟酌着措辞。
“格里菲斯麾下鹰之团在所属军队的协助下，于深夜发动袭击，其先锋部队利用云炸药炸开城墙，并成功打开城门，使城外主力部队得以顺利进入。”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值得注意的是，尤达守军因长期围困导致战斗力锐减，且城内粮草储备不足，此乃其迅速溃败的重要原因。”
官员凑过来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您这是把敌军写得不堪一击，又抬高了其他军队的作用。”
他指着文书上被修改的部分，眼中闪过一丝明了。
“原本‘五百人夜袭’变成了‘所属军队协助下的佯攻’，‘独自攻克’变成了‘主力部队跟进’，这样一来，鹰之团的重要性就被大大降低了。”
“不仅如此。”
见属下逐渐上道，总管满意地点点头，用羽毛笔在末尾添上一句。
“经核查，其申请军功内容与事实高度吻合，特此对鹰之团进行一百枚金币的奖赏。”
他吹干墨迹，将羊皮纸平整地叠好，动作轻柔而小心。
“你看，这样写既符合流程，又不会让鹰之团显得太突出。一百枚金币足够安抚他们，毕竟平民出身的佣兵团，能拿到真金白银就不错了。”
“而且他就一个平民，根本不清楚封赏的规则，随便给点金钱赏赐就满足了。就算他以后被哪位大人物看重升了官，也不至于记恨我们，毕竟咱们没克扣军饷，也没故意打压。”
“看好了，以后我退休了，到你接班的时候就得这么写，不然真有结交权贵的机会都得被你扔掉。”
看着官员离去的背影，总管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色，又低头盯着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这几年为了往上爬，他没少熬夜核对文书，头顶已经稀疏得能看见头皮。
他想起自己当年也是从基层文书一步步熬上来的，靠着选对靠山，才勉强坐上这个负责军功核实的职位。
“如果你真有真才实能，那就慢慢熬吧。”
总管轻声嘀咕了一句，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上那份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文书。
“现在只是个开始。”
……
“通知各队都收拾一下，上边派来新任务了。”
在罗纳领靠近前线的驻地内，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格里菲斯站在桌子前对各队长宣布作战任务。
营帐内的烛火摇曳不定，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帆布墙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扭曲变形。
“嗯？这才刚歇过久啊，又要打仗？”
一旁的哥尔卡斯懒洋洋地靠在木箱旁，他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上回攻打格拉斯城堡，老子差点没累死，这才刚喘口气，又要出发？”
“格里菲斯，我们这次要去哪里啊。”
旁边的捷渡看着格里菲斯，那眼神相比以前感觉比较阴沉，原本总是带着几分平静与轻松的目光，此刻却多了几分凝重与不安，看样子这次要出发的目的地让他也觉得有些紧张。
只见格里菲斯微微抬起头，目光扫视了一圈围坐在周围的队长们，最后停留在桌子上的地图，上面用红色的墨水标记着各个战略要地，格里菲斯深吸口气，随后用木棍指向其中一处被红色粗线圈围住的城市。
“正如你们所想，是罗纳领的人间地狱——罗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