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廊下铜铃被穿堂风撞得轻响,绿柳攥着帕子候在暖阁外,眼眶泛红如含秋水,听见脚步声便猛地抬头。
顾偃开跨进门槛时,正撞见她仰起的脸——左颊高高肿起如发酵的面团,眼角青淤漫到鬓边,连往日含情的丹凤眼都挤成了细缝。
“侯爷”她喉间哽着哭腔,膝头一软便要往他臂弯里靠,
“您瞧瞧妾身这张脸,如今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哪还有半分人样?夫人昨日那顿板子,分明是要打死我啊!”
话音未落,泪珠子便大颗大颗往下掉,沾湿了绣着并蒂莲的帕角。
顾偃开瞥见她红肿的脸,浓眉骤然拧成铁结,袖中手指不耐地叩了叩腰间玉带銙。
待绿柳的手刚触到他锦缎袖摆,他便嫌恶地往后一退,袖风带得博山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了半桌:
“放肆!”他声如洪钟,震得窗纸上的冰花似乎都颤了颤,
“夫人掌家向来宽严有度,你若没做错事,何至于被责罚?竟敢在背后编排主母,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体统?”
绿柳吓得一颤,指尖死死攥住裙角上的璎珞流苏,刚要开口分辩,却见顾偃开已经拂袖转向门口。
她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发间金步摇“叮铃”坠地,碎成几截珠玉滚到顾偃开脚边。
那道玄色身影却连头都没回,只留下一句冷硬如铁的话:
“从今日起,你便在自己院子里禁足三个月。没有本侯吩咐,不许踏出院门半步——省得出去污了别人的眼!”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时,绿柳终于撑不住,瘫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她却觉得遍体生寒,望着满地碎玉发怔。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忽然想起初进府时,妈妈曾教过的话:“在这侯府里,夫人是正头娘子,便是天仙儿来了,也得低她三分。”
檐角冰棱滴答了三十日,顾老夫人房里的熏艾味浓得呛人。
她斜倚在金丝楠木榻上,望着跪在眼前的小秦氏,指节捏着佛珠“咔嗒”作响。
“儿媳给母亲请安。”
“请安就免了。”老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像磨过的银针,
“跪下!”
小秦氏指尖微微一抖,垂在袖中的手攥紧了绢子。
她抬眼望向上首,见婆母鬓角新添了几缕白发,眉峰却仍是年轻时当家主母的凌厉模样。
“母亲这是何意?”她垂眸掩去眼底暗涌,膝头缓缓触地,裙裾上的银丝藤花蹭过青砖缝里的苔痕,
“儿媳自进门以来,自问对母亲尽孝,对夫君尽心,对府中上下......”
“住口!”老夫人猛地拍响身侧小几,茶盏里的浮红溅出,在绢面上洇开暗红斑点,
“你们秦家姐妹果然都是一路货色!当年你姐姐用尽心机爬上我儿的床,如今你又在这侯府里兴风作浪。当我这把老骨头眼瞎了么?”
小秦氏浑身一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要出言反抗,可是她的身份不允许,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姐姐的名声。
“出去跪着!”老夫人剧烈咳嗽起来,侍女忙递上蜜渍金桔,
“什么时候知道怎么做顾家的媳妇了,什么时候再进来!”
小秦氏起身时,膝头已经跪得发麻。
她扶着侍女的手走出暖阁,迎面撞上三月的风,将寒冷刮进人的骨子里。
“扑通”一声,她直挺挺跪在当院,裙裾扫过地面,冻得膝盖发木。
身后传来向妈妈压抑的抽气声,她却挺直腰背,像尊石像般纹丝不动。
日头渐渐西斜,廊下阴影一寸寸爬上她的鞋面,忽然,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却在此时,嘴角微微扬起。
这一跪,怕是要让整个侯府都知道,顾老夫人苛待儿媳,连病弱之身都不放过呢。
向妈妈的惊呼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小秦氏身子一软,向后倒去时,瞥见正房窗纸上晃动的人影。
她在心里冷笑:母亲啊母亲,您当年能斗得过两房姬妾,可曾想过,您的儿媳,可比您想象的要坚韧百倍?
屋内,顾老夫人听见动静,却只是拨弄着佛珠冷笑。
炉中香灰簌簌落了半尺,她望着窗外那抹倒伏的月白身影,心中满是冷漠。
这点小把戏,也太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