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钱?三万?”
得知价格,还觉得这条皮带还挺好看的兰母顿时瞪大了眼。
三万块。
一条腰带。
别说农村人,就算城里人也多半没法接受。
她专程拎来一年才结果的橘子,才多少钱一斤?
今年的回收价好像是两毛五。
这么换算,一条皮带,能抵多少斤橘子?
“咋咋呼呼什么。小点声。”
武广江倒是挺镇定,或者说,不镇定不行,卖货的小姐就在边上杵着,给人家瞧见,多丢脸。
“太贵了。”
兰母暗暗拽自家男人胳膊,不是不舍得给儿子花钱,只是价值观委实无法接受。
其实武广江也觉得有点夸张,进来的时候,他当然做了心理准备,知道这是奢侈品,但顶多也就认为几千块可以拿下,哪知道远超出预期。
他身上的皮衣,全镇最贵的孤品,卖了两年都没卖出去,他全款拿下。
打完折才多少?
六千还不到。
把他皮衣的皮拆下来,能做多少皮带了?
“这款腰带是鳄鱼皮,所以价格会高一些。如果几位觉得不满意,那边的几款可以看看,会更实惠一点。”
虽说在国际奢侈品店,谈“实惠”这个词,相当违和,但恰恰这样的细节能够体现出导购的职业素养。
销售,和教书育人一样,“因材施教”,对待不同的客户,要采取不同的沟通方式。
这位在外形象不亚于模特的导购小姐显然是听到了兰母的惊呼,但是毫无异色,狗眼看人的那种桥段,的确存在,但不是在每一个店铺都会发生。
不同的品牌,有不同的经营理念,对员工的素质要求也有差别。
当然。
也不全是品牌的问题。
千人千面。
物种天生就具有多样性。
“武广江,我早就说了你不听,行了,出去随便找个路边摊买一条,我承你这个情。”
武圣可没有什么思想包袱,旁若无人的囔囔道,压根不怕丢脸。
越在乎什么,越缺乏什么。
骂边载德穷逼,他肯定只会笑笑,可如果骂他丑逼,他可能会急眼。
“你老子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武圣越这么说,武广江越是下不来台,别说三万了,就算三十万,他今天也得咬牙买下来。
他冲导购小姐挤出自以为大气的笑容,“就这款,包起来。”
导购小姐再度展现出她出众的职业素养,看了看兰母,又看了看武圣,而后不忘看了看沉默寡言的江老板,带着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需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她肯定是善意,但武广江不这么觉得,认为对方是觉得他买不起。
“还考虑什么。就这款。”
兰母不再作声。
“请问怎么支付?”
“伯父,我来吧。”
某人很贴心,不多话,但会在关键时刻开口。
三万块,对兰佩之自然微不足道,但不代表对兰家也是一样。
一个普通农村家庭,掏三万块出来,并不是容易的事。
“诶,这是咱们给武圣买礼物,让你出什么钱。”
武广江虽然好面子,爱慕虚荣,但也有原则,拒绝江辰付账,伸手入皮衣内兜。
“武广江,你玩真的?”
武圣惊讶。
他家的经济条件,他还是清楚一些的,别看武广江在村子里风光无限,那都是表面光,强撑出来的。
老姐和家里的关系,可一直不怎么好。
“刷卡。”
武广江不理会儿子,掏出钱包,而后抽出一张信用卡,递给导购小姐。
武圣微微一怔,为老子的风采所震慑。
“请稍等。”
导购小姐也感到意外,在这种地方工作,看人的眼力肯定一绝,这对乡土气息浓郁的夫妇多半是来自农村。
现在的农民这么有钱吗?
不过客人要消费,作为导购,没有拒绝的道理。
赏心悦目的导购小姐迈着黑色长腿,踩着高跟鞋暂时离开。
“武广江,行啊,都藏起小金库来了。”
武广江神色淡然,不足挂齿的道:“你老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还能没点积蓄。”
要是刚才真是江辰付账,武圣肯定不会有多大感触,可是三万块钱对于不同的人,份量天壤之别。
武广江这辈子给他自己买过最贵的物件,都从来没有超过三万块。
“你不会是把自己的棺材本掏出来了吧武广江,你装酷归装酷,但别坑我。我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区区三万块而已。”
武广江斜睨儿子,“你太瞧不起你老子了。”
“妈……”
武圣看向母亲。
兰母苦笑,买都买了,总不能反悔,再者她的男人一直是一家之主。
“你爸既然给你买了,你就收下吧。”
武圣不再作声。
签字,收卡,一气呵成,在导购小姐的恭送下,几人走出这家位于一楼的国际一线奢侈品旗舰店。
武广江拎着花三万大洋买下的一条皮带,嘴角不为人知的哆嗦着,看得出来,心里也肉疼的紧。
走出几步,他忍不住回头望。
“这是啥牌子?”
心绪起伏不定复杂难明的武圣一愣,而后额头冒起黑线,“你钱都花了,不知道牌子?”
“你老子我小学一年级,都是洋文,我看得懂?”
武圣佯装无事,一如既往的呛声道:“你不是经常上网冲浪吗,东海明珠、浦江都知道,不知道这牌子?”
“儿子,这什么牌子啊?怎么这么贵啊,一条腰带卖三万,真的有很多人买吗?”
武圣笑,“妈,您知道这里的租金一年多少吗?它能在这里开店,肯定有人消费。这是世界一线奢侈品牌爱马仕,您甭管它卖的是什么,反正贴上了这个牌子,价格就会翻百倍千倍。不过它不坑穷人的。”
“这就是爱马仕?”
武广江诧异。
“你这不是知道吗?”
“那它怎么不直接写爱马仕?标什么洋文?”
明明可以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嘲讽老子的无知,可武圣没有。
“爱马仕是外国品牌,不标洋文标中文?”
他回身,指着门头。
“跟我读,hermès,下次记住,碰到这几个字母,不要再进去了。”
金陵东路20号。
花岗石堆砌的哥特式建筑前。
武广江已经将花了三万块买了一条皮带的事忘在脑后,笑容满面的让武圣给他们夫妇在拍照合影。
看在分量很轻也很重的生日礼物上,武圣没再和老子对着干,配合的拿起了手机,刻意退远几步,确保建筑的门头进入镜头。
和平饭店。
这次是地地道道的中文。
简单四个字,洋溢着浓烈的文艺复兴气息,将人刹那间拉回那个动荡、传奇、而又富有浪漫主义想象的时代。
东方明珠,是江辰安排。
但是来这里搓一顿,是武广江挑的。
“小江,别和我争,这一顿我请。”
和兰母打卡留影后,武广江冲江辰道,不容置疑的拍着胸膛,那是内兜放钱包的位置,“不差钱。”
的确不差钱。
三万大洋的腰带说买就买。
东海千万人口,真没多少人有这么豪横。
麦子熟了几千次。
终于有农村人站了起来。
“武广江,你悠着点,钱花起来的感觉是挺舒坦,但透支的是你以后的晚年生活。”
这不是讥诮,这是诚心诚意的提醒。
忠言逆耳。
这种话,也只有武圣当儿子的才会讲。
看江某人,站旁边一声不吭。
“我心里有数。一辈子能有几回?”
武广江很洒脱,大大咧咧张罗着几人往里走。
武圣咂了咂嘴,忍不住瞅母亲旁边,“妈,你就不管管?”
兰母微微叹息,貌似也无奈,而后却又抿嘴微笑,无奈过后是释然。
“你爸说的也没错,这种地方,我们能来多少次?”
见老娘都这么讲,武圣顿时不好再吭声了,退到江辰身边,蛐蛐道:“武广江疯了,他真把自己当大款了,我看他是真打算拿自己的棺材本给东海的Gdp做贡献。”
“你待会去把单买了。”
同时,一张卡被不留痕迹塞到了武圣手中。
武圣点头,用不着说谢,“哥,当我借你的。”
深谙人情世故的江辰跟着武广江往里走,“你欠我多少钱了?”
将卡塞进口袋的武圣表情一僵,“哥,你这么讲就见外了,不是一家人吗?”
“……”
这小子,倒是和施茜茜有些相像,愿意认账,但也根本不打算还呐。
乳白色意大利大理石、古铜镂花吊灯和八角彩色玻璃穹顶以全方位无死角的视觉植入构造出“远东第一楼”的奢华。
武广江左顾右盼,频频点头,“菊啊,看到没,这里就是经常出现在电视里的和平饭店,以前打仗那会,说是只要进入这里,你就安全了。”
“那都是吹牛逼的,国之将覆,指望一座饭店能保你平安,那不是做梦吗。”
武圣嗤之以鼻。
以前的和平饭店,往来皆权贵,门槛极高,平头百姓没法涉足,但随着时代的浪潮,和平饭店也放下了身段,贴近地气,只要兜里有钱,都可以进来消费,除特殊情况外,大部分时间甚至都不需要预约。
“几位,请跟我来。”
看着像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服务生为自己服务,武广江不由感叹。
“有钱真好。”
“等我们先看看,待会叫你。”
在一张空桌落座后,武圣接过菜单。
“好的。”
精致礼服搭配领结的服务生正要离开,武广江道:“有瓜子没?”
男服务生微愣,估摸很少听到这样的要求。
“花生也可以。”
“请稍等。”
虽然要求少见,但顾客的需求,肯定应该满足。
“都讲东海排外,我觉得……挺好的呀。”
兰母念叨,比不上武广江自在,坐姿比较拘谨,说话的声音也不敢太大。
武圣翻开菜单,“妈,有钱,到哪里你看到都会是礼貌和笑脸,要是没钱试试。”
“正常的很。”武广江不以为然道:“人家从你身上得不到好处,为啥要对你客气。”
大道至简。
江辰发现,兰佩之的父亲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相当“清醒”。
“请慢用。”
一盘瓜子,一盘花生被送来,只不过看着也就巴掌大的瓷盘,武广江忍不住皱起了眉。
“等等。”
“能不能多盛点?”
“这么点够谁吃?”
“不白吃。记账上,待会一起买单!”
土。
实在是太土了。
就连看菜单的武圣都有点小尴尬。
“不好意思。我去给您换。”
服务生要把俩巴掌大的瓷盘收走,被武广江拦住,这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譬如村里的饭馆,他保管得发脾气了,但毕竟是大东海,大名鼎鼎的和平饭店,武广江保持了克制。
“重新去盛两盘。”
“好的。”
服务生抱歉离开。
“你是来吃饭还是来嗑瓜子的?”
服务生走后,看着剥起花生的老爹,武圣没好气道。
怪他非得和对方过不去吗?
瞅瞅干的什么事。
人家饭店的服务态度已经足够好了。
亏得还真找来了瓜子花生,换某些地方,恐怕鸟都不会鸟你,甚至还会把你给请出去。
“这不是还没上菜吗。”
说着,武广江将花生扔进嘴里,真当像是下村子里的苍蝇馆子了。
“这里是和平饭店,武广江,你能不能不要闹笑话,以为有点小钱就可以在这里耀武扬威了?”
“我耀啥武扬啥威了,吃点瓜子花生有啥问题?而且我又不白吃,多少钱我出。”
武圣笑了,张了张嘴,明显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几十年形成的见识习惯以及素质,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纠正的。
“你点菜。”
江辰插嘴,中止父子俩的争执。
武圣能够忍住,已经说明了他的成长,看不惯父母的某些行为,很正常,因为父母没有见识过你见的世面,没有经历过你有幸经历的人生,一辈子都生活在他们的圈层里,所以三观不可能一样。
站在父母有限的认知外去一昧的谴责父母的无知和狭隘,不公平。
譬如江老板,从头到尾,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并且还伸出手,陪着一起磕起了瓜子。
“乡巴佬。”
一家人熄了战火,可是在和平饭店嗑瓜子这种庸俗的行为,打扰了其他客人的“雅兴”。
嫌弃的声音从旁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