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酒壶已经见底了,温空横坐在椅子上望着满桌菜肴出神,半晌后,他没由来地低声说了句:“这房子是不是在晃?”
一旁的吴将军笑道:“大人喝醉了。”
温空横不置可否,他的确喝多了,酒醉之后似乎眼底的一切都在摇晃,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只是他的话倒也不是醉汉的胡言,只是在晃的不是房子,而是北地的人心。
温空横知晓内情,他对那些人的想法不作评价,只不过他是一介武夫,想要他乖乖就擒那是痴人说梦,想要他的命可以,只要出手的人有这个本事拿走就行。
在几乎所有人的默许下,北地的江湖势力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死灰复燃,甚至一定程度上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的预料。
世家之人坐在远远的庙堂上,看似高高在上弹指间定人生死,实则也不过是另一种井底之蛙罢了。
江湖势力不过是芥藓之疾,这话不错,江湖势力再大也挡不住朝廷的大军,这一点已经被皇帝亲自下场验证过了。
但须知还有一句话叫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世家之人便是有那养寇自重的想法,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操盘的本事。
朝廷里对江湖的威胁有切实认知的基本就是两方——锦衣卫与梅华书院,而两者的沉默似乎也反过来印证了温空横的猜想。
“真不是个东西。”温空横突然骂了一句。
吴将军闻言一愣,随后点头道:“大人说得是,这些江湖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想多了,”温空横提来一壶新酒,闻着那酒香说了一句让吴将军脸色煞白的话:“我骂的是皇位上那个混蛋。”
啪嗒——吴将军手一抖,筷子丢在地上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此刻只恨没有聋了两只耳朵,竟听到这等叛逆之语。
“胆子这么小也敢留在这里?”温空横哈哈一笑,亲自给吴将军斟了杯酒:“放心好了,这里没有其他人。”
此话非虚,温空横的武功虽然算不上厉害,但他御下有方,操练出来的士卒都不是等闲之辈,这座城守府不敢说密不透风,但上头飞过多少鸟雀,他心里都是有数的。
“大人,大人勿要开玩笑......”吴将军讪笑一声,背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虽是得了吴启明的嘱托,要对温空横保持尊敬,但心中想法到底和其他世家之人大差不差,他也觉得温空横死期不远,纵然有恭敬,可心底却也难免有几分不以为然。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有眼无珠,温空横再是如何落魄,终究是曾经的禁军大统领,他的眼界和手腕都不是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世家子弟能比拟的。
就比如方才那一句话,但凡今后流露半点出去,纵然有吴启明护着他,叫他虽不至于获罪下狱,却也必然前途渺茫。
“所有人都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待在这里是等死。”
温空横自酌一杯,目光落在杯底残留的酒滴上,似是出神:“这话其实也没错,人嘛,迟早都是要死的,只不过身为棋子,就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难道,您也是棋子?”吴将军愕然地抬头。
温空横嗤笑一声:“你现在才看出来吗?”
吴将军不再作声,只是呆呆地看着温空横一杯一杯地将自己灌醉,酒局的最后无人记得是什么景象,只是那一句自嘲中带着三分恨意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
“老夫一生都不服孟渊那个鬼祟小人,但唯独教导后辈这一点上老夫无话可说,他教出来的皇帝,的确够狠。”
......
“听说北境地广人稀,之前还打过仗,我本来以为这地方肯定残破得很,没想到倒是比江南看起来都热闹。”
商萝的身影穿梭人声鼎沸的小吃摊之间,这里不过是北地一座鲜有人知的小镇,可此刻镇上随处可见南来北往的货商,放眼望去是一片热闹景象,其繁华比之一些南方小城都不落下风了。
陆寒江跟在商萝后头,对她的感叹也十分赞同,只不过这话从她嘴里说出却平白多了几分嘲弄的刺耳。
若说天下之大,有哪个地方是商萝最喜欢的,那必是江南,可若说有哪个地方是她不喜的,那也必然是江南。
“你算计得手,把朝廷世家江湖三方搅和得都不安好,那些人的倒霉样子都够你笑三天了,怎么还心情不好?”说着话,陆寒江从路边大爷手里买了两个糖人,大口一张,全部塞自己嘴里。
小丫头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中,顿时化作羞恼拳头给了陆寒江的肚子一下,她黑着脸把金元宝直接往大爷头上一丢,在对方的千恩万谢下把糖人全都抱了回来。
看着商萝一口一个把精细的糖人咬得支离破碎,陆寒江很是无语:“喂,你幼稚不幼稚,这里可没有御医给你看牙。”
“你管我!”等商萝报复式地将糖人啃饱了之后,她把剩下的糖人丢给路边的小女孩,一脸人贩子的笑容摸摸对方的脑袋,然后就被膀大腰圆的大婶追得满街跑。
闹腾之后,商萝拍拍衣上的褶皱,回头看向慢悠悠跟来的陆寒江:“咱们到地方也有两三天,又不叫人又不搞事的,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
对上商萝怀疑的眼神,陆寒江耸耸肩道:“真的没有什么打算,我手上的牌多得数不清,怎么玩都是赢,你还要我怎么打算。”
这不是假话,他确实有这样的底气,即便局势明面上看过去一片灰暗,连锦衣卫都开始对皇帝有所隐瞒,但没有锦衣卫还有东厂。
退一万步说,如果东厂也靠不住,那他手里还有个商萝,这位可是正经的幕后黑手,所以陆寒江真的一点儿动手布置的想法都没有,难度太低,实在提不起兴趣。
商萝颇为无语横了他一眼:“我看小陆你就是贱骨头,难道你还想这会儿突然跑个人出来直接给你一刀了事吗?”
陆寒江“嘶”地轻轻抽了口气,然后若有所思:“你说的这个我倒是没想过,但说实话蛮有搞头了,我要是突然没了,感觉那场面一定挺欢乐的。”
叮!
话音刚落,陆寒江便觉得后腰被什么抵住了,回头一看,商萝脸上的表情略显胃疼。
“有没搞错!你武功这么高居然还穿软甲?!”商萝手里的短刀把陆寒江的衣服捅了个窟窿,可惜没能再前进分毫。
“喂,能不能给我省点心。”看着说动手就动手的商萝,陆寒江也是颇为无语,这丫头和皇甫小媛不同,一个不小心是真的会在对方身上翻车了。
他劈手夺过对方手里的短刀,思索着是不是该给对方换一把伸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