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问题精准、犀利,直指核心,显示出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强大的逻辑能力。
当张煜说到陈琛在“忒修斯”大厅如同浴血修罗般突然苏醒,四枪精准点杀四名打手时,黄莺正在书写的笔尖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那双深邃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撼,有审视,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但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冰冷和探究取代。
“你说她之前已经重伤昏迷,失血严重?”黄莺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是……是的,”张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回忆起陈琛当时的状态,“她当时……就像……就像完全靠意志力撑着一口气,强行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开枪之后,立刻就……”
黄莺沉默了几秒,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病房门口,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IcU里那个生死未卜的少女。
她的红唇紧抿了一下,那抹浓郁的正红色在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惊心动魄。美丽,强大,却又如同包裹在重重谜团中的致命武器。
“笔记本,”黄莺的视线转回张煜,声音低沉了一分,“蓝正宏的工作日志,最后那页,你确认上面有周为民年轻时的照片,有境外银行的汇款单,还有蓝正宏指证周为民和吴振邦是‘黑齿轮’幕后黑手、并以家人性命相胁的绝笔?”
“千真万确!”张煜用力点头,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笔迹……绝对是蓝工写的!”
黄莺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响。
她站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深灰色的套裙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张煜,那双丹凤眼里的锐利稍稍收敛,却依旧深不见底。
“你的叙述非常重要,提供了关键线索和证据链。”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肯定,“周为民已经被正式批捕,吴振邦也在控制之中。你提到的‘黑齿轮’境外联系人‘Gearbox’,我们国际刑警的同事已经开始追查。至于朱莓……”
她顿了顿,“我们安排了最好的儿科医生和心理专家,除了腿伤,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暂时不愿开口说话。安静的情况更复杂,精神创伤严重,需要长期治疗。”
她看了一眼腕表,动作精准利落。“你好好养伤,后续可能还需要你的配合。关于陈琛……”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门口方向,红唇微启,声音似乎放低了一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她是个奇迹。张柠主任是国内顶尖的外伤和重症感染专家,她亲自负责陈琛。有她在,希望……会大一些。”
说完,黄莺不再停留,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掌控一切的节奏感,消失在病房门外。
留下空气中淡淡的、冷冽的香根草气息,与她本人一样,优雅、强势、带着距离感。美丽而危险的女警官,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精准地刺入了这盘血腥棋局的中心。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
张煜疲惫地闭上眼,黄莺那极具冲击力的美丽脸庞和冰冷的丹凤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带来的信息让他稍微安心,但陈琛在IcU的消息又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身影让张煜的心猛地一揪。
是安静。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不太合身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得如同纸片,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原本及肩的柔顺黑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她的眼睛很大,眼瞳是漂亮的浅褐色,像受惊的小鹿,此刻却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茫然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躯壳,迷失在无边无际的恐惧荒野之中。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揪着病号服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惊惶和脆弱之中,像一件被狠狠摔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布满裂痕的精致瓷器,美丽得令人心碎,却又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
她由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护工小心地搀扶着,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慢慢挪到张煜床边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坐下后,她依旧低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绞在一起的、苍白纤细的手指,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颤抖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安小姐听说你醒了,非要过来看看。”护工小声对张煜解释,语气带着怜惜,“她……她不太说话,医生说她受了很大的刺激。”
张煜看着安静这副模样,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闷地疼。
他想起了那个在礼堂后台还有些怯生生的女孩,想起了她拉着自己衣角小声说话的样子,想起了她在废弃荒地面对枪口时的恐惧尖叫,想起了她在河滩边精神崩溃的哭喊,想起了她在“忒修斯”大厅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无声颤抖的绝望……
一路的血腥和死亡,彻底摧毁了这个原本就柔弱女孩的精神世界。
“安静……”张煜的声音干涩沙哑,尽量放得轻柔,生怕惊扰到她,“你……还好吗?”
安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聚焦在张煜脸上。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气音。
那双浅褐色的、曾经可能盛满羞涩或好奇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助,泪水无声地、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顺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下,滴落在她紧紧揪着衣角的手背上。
她的美,是一种被彻底摧残后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凄美。如同暴风雨后零落成泥的白玉兰,残存的香气里浸透了悲伤和绝望。
安静得令人窒息,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在无声的泪水中,透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纯粹至极的柔弱美感。这份美丽,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控诉着那些加诸于她的残酷和血腥。
张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无声地流泪,看着她深陷在自己的恐惧牢笼里。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张柠医生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乌黑的发髻一丝不乱,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如水。
她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张煜床头的监护仪,确认数据平稳,然后落在了无声哭泣的安静身上。
她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那份属于医生的专业沉静中,注入了温暖而强大的安抚力量。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安静身边,动作极其自然地蹲下身,高度与坐着的安静平齐。她伸出那双戴着一次性手套、却依旧能感受到温度的手,动作轻柔至极地握住了安静冰凉、颤抖、紧紧揪着衣角的双手。
“安静,”张柠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焦躁的心田,“看着我。”
安静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似乎想挣脱,但那双手上传来的、稳定而包容的力量,如同锚点,让她混乱的恐惧稍稍停滞。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张柠。
张柠迎上她那双充满惊惶和泪水的浅褐色眼眸,琥珀色的瞳仁里没有怜悯,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温暖的、如同阳光穿透寒冰的包容和坚定。
“没事了,安静。”她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你现在很安全。这里是医院,我是你的医生张柠。没有人能再伤害你。那些坏人,都被警察抓住了。”
她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安静混乱的意识深处。“你看,张煜也在这里,他醒了。朱莓的腿手术很成功,她也会好起来的。你们……都安全了。”
她握着安静的手,力道温和却坚定,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如果害怕,就哭出来,或者告诉我。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觉得安全为止。”
奇迹般地,在张柠那双沉静如琥珀、温暖如阳光的眼眸注视下,在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安抚下,安静剧烈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了一些。
她依旧在流泪,但不再是那种无声的、崩溃的哭泣,而是变成了一种带着委屈和后怕的抽噎。
她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光亮在挣扎着想要点燃。她甚至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向张柠的方向,极其依赖地靠近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