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梗眼眶又红了,他咬着牙,声音哑得像是磨砂纸蹭过喉咙:“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啊?别人都有东西,我什么都没有,我看一眼都不行?”
“看可以。”赵爱民语气忽然柔和下来,拍了拍他瘦瘦的肩膀,“你可以看,可以羡慕,但不能‘伸’。你要想有,就得想怎么挣,不是怎么顺。”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天光已经透得更亮了些,阳光从屋檐间漏下来,斜斜洒在院子的青石砖上,光斑跳跃,像极了那些琐碎却真实的人生切片。
“赵叔,”棒梗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点不服输的劲儿,“那你能不能……教我点东西?”
赵爱民挑了挑眉:“比如?”
“你不是会做木工吗?我想学,我也想……以后能有点东西,是靠我自己挣的。”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像是从喉咙深处蹦出来的,不带思考,却带着真诚。
赵爱民看了他一眼,没立刻答应,而是笑了一下,笑里带着点老狐狸看见小狐狸开窍的欣慰:“学可以,先把你那心思收拾利索了再说。”
棒梗用力点头。
赵爱民转身回屋,门“吱呀”一声又合上,留下一地阳光与风。而棒梗,仍旧坐在那张小凳子上,仰着头看那树梢上新冒的嫩芽,心里第一次,有了个清晰的念头——他得靠自己了。
天光正盛,午后的阳光如一层薄纱般温和地铺满整个院子。赵爱民刚把一块新刨好的木板靠在墙边,正洗着手上的木屑。他刚甩干手,一道熟悉的拖沓脚步声便从小道那头响起。
那脚步带着一股沉重的气,鞋底拖在青石砖上,仿佛每一步都压着说不出的事。
赵爱民抬头,果不其然,是贾张氏。
她穿着一件褪色的灰棉衣,腋下别着一块破布,脸上的皱纹横竖交错,仿佛这些年连时间都没肯对她客气一分。她嘴角一搭,眼角往上吊着,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转不转地盯着赵爱民,像是来者不善,又像心里有话早憋了一肚子。
“赵家男人,你今儿个是不是训了我家棒梗?”她一开口,声音尖哑,带着不加掩饰的火药味。
赵爱民没动,只是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淡淡一笑:“我训他,是我见着他往不该去的屋里钻,摸不该摸的东西。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咱们可以慢慢讲理。”
贾张氏把手里的破布往腋下一挤,像是要拿出来拍桌子,却又忍了,咬牙道:“你训他可以,但你别给他吓狠了。那孩子从小没了他爹,又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他是个有出息的命,不是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赵爱民眯起眼看她,没急着接话。他知道贾张氏这个人,嘴硬心更硬,但她要是真愿意低声下气地走这趟来找他,那说明她是真的着急了。赵爱民叹口气,靠在门框边,半眯着眼看那口老井:“你是不是不清楚你家棒梗干了什么?”
“他能干什么?不就是贪玩?你小时候不也贪玩?”她反唇相讥,语气却慢了几分,“孩子好奇心重,碰个剃须刀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再说了,那东西放在明面上,谁不想摸两下?”
“那屋门是关的。”赵爱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冷意,“他不是碰,是偷摸,是趁人没注意进屋翻箱倒柜。你要真觉得这是小事,那我劝你回去好好想想,以后他再摸别的,你还当没看见?”
贾张氏张了张嘴,一时间没接得上。
她确实知道棒梗那孩子越来越滑了,眼珠子转得飞快,有时候她自己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但她也知道,棒梗那孩子不坏,就是太穷了,心气又高,总想着抄近道出人头地。这种孩子要是真没人看着点,真能跑偏。
她撇撇嘴,叹了口气,那道皱纹挤成了褶子:“我也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可是赵家男人啊,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他?”
赵爱民抬眼看她,第一次从那一副浑身是刺的模样里,看出点……软。
“你是让我替你管你孙子?”
贾张氏点点头,眼圈竟有些发红。
“我岁数大了,眼也不好使了,手脚也不中用了。他娘那性子你也知道,嘴软心也软,整天围着他转,指望不上。你说要是有谁肯压他一头,他才不敢造次……你这一吓唬,他吓得不轻,可他回家跟我说,眼睛是亮的。”
赵爱民眯着眼,沉默了片刻。
“你这不是来骂我,是来求人?”
“我骂你?我敢么?”她咕哝着,声音却没什么火气了,“我就是不服气,可转念一想,孩子要是不服你,将来怕是连个正路都走不上了。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赵爱民看着她这副样子,想起棒梗那晚低着头走进屋的模样,心里某处悄悄动了一下。他从来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但这院里谁家孩子出什么岔子,他从来都比谁都清楚——因为有些错,一旦走了出去,就不容易回来了。
“你求我,我可以答应。”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
贾张氏眼睛一亮:“那太好了!赵家男人,我跟你说,他要敢再犯错,你尽管打,打断腿我也不怨你。”
“我不会打。”赵爱民看她一眼,眉头微皱,“打不是教,打是泄愤。我要教,就得他心服口服。”
“行,听你的。”她点头连连,语气也轻了。
“不过有一样你得记住。”赵爱民收了脸上的笑意,声音也沉了几分,“他以后做错事,你得撑我,不许护短,不许跑来跟我翻脸。”
贾张氏一怔,嘴角哆嗦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只要他改,我怎么都成。”
赵爱民不再说话,只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回了屋,推门时手顿了一下,回头淡淡道:“叫他明天一早来找我,干活换饭,先试三天,看他有没有那个心气。”
贾张氏“哎”了一声,眼里竟浮出一点久违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