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九狱。
阴狱。
阴狱三大家族:阴氏一族,闻人一族,夏侯一族。
与其他几狱不同的是,阴狱三族之中,以阴氏一族为首,其余两族,对其可谓是俯首称臣。
而阴氏一族,又以阴狱少狱主阴朔秋马首是瞻。
一狱之主,若非遇到动荡之乱,皆不会插手三族之事,其下属没有狱主之命,也断不会多管闲事。
而身为一狱少狱主,也应如此。
但在阴狱,身为阴狱少狱主的阴朔秋,不仅插手三族之事,更是让其三族对他唯命是从。
但其实更多的是狐假虎威。
而这些事,身为一狱之主的阴帝,又岂会不知。
在三族之人看来,阴帝放任阴朔秋如此,无异于一种默认、默许。
这般状况,他们又怎敢“忤逆”阴朔秋之命。
如此这般,倒是让阴狱三族比其余几狱都“团结”,但……
有阴朔秋压着,三族中的天骄便不敢超越他。
不然……阴氏一族的上上一任天骄阴琅天便是前车之鉴。
阴琅天如何死的,阴狱三族,再清楚不过。
如今阴狱三族的天骄,早已成为了阴朔秋的泥腿子。
在阴朔秋狐假虎威的压制下,他们亦是变得尤为不堪。
夏侯峦,闻人荒,阴常忻三位阴狱天骄,在千劫古战场中,一同败给了苏木秋,何其难堪。
若非苏木秋并未痛下杀手,这三人早已随着古战场的崩塌而彻底消散于世间。
闻人古城,闻人一族所在之地。
化身为“陈墨”的墨尘早在一月前便已抵达此地。
阴狱风云,便从这闻人古城开始。
……
炫阴古城,阴氏一族的大本营。
府邸中,阴朔秋正极为悠闲的喝着小茶。
自千劫古战场出来之后,他便一直在疗伤,直至昨日,他才出关。
出关之后,他便来到了这阴氏一族……或许是因为在此地,能满足他内心的虚荣。
今日,他心情颇为不错。
千劫古战场中,他与冥孤尘“合作”,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很早之前,他便知道自己身体出现了“问题”,所以一直以来,他便一直依靠“外物”来“治疗”自己。
但一切,不过都是在麻痹自己罢了。
但他却坚信,他身体的问题,都只是暂时的。
如今他突破神尊,对自身更是有着绝对的自信。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前,只见他拱手一礼,道:“少狱主。”
“族长。”阴朔秋起身回礼。
这出现之人,乃是阴氏一族族长,阴笑瑱。
“族长亲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阴朔秋看着阴笑瑱那满脸沉重之样,眉目微皱。
“少狱主,出事了。”
……
一则消息,如同深秋第一场寒霜,在某个无人察觉的夜晚,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阴狱。
最初,是沉默。一种比往日更深沉、更紧绷的寂静。
廊檐下滴落的阴河水,声音似乎也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敲在某种无声的共识上。
然后,是眼神。无数道眼神,在低垂的眼睑下、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在看似专注任务实则心不在焉的空隙里,飞快地交汇,又迅速错开。
没有交谈,没有手势,但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惊悸与某种隐秘兴奋的“知道”,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声蔓延。
膳堂里,咀嚼声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仿佛吞咽的不是食物,而是那个呼之欲出的禁忌之名。
空气里开始滋生出一种无形的东西——不是气味,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重量”。
这重量压在每个人的肩头,让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让脚步下意识地想要更快或更慢,以避开某些无形的焦点。
人们依然各行其是,执事们依然翻阅卷宗,匠师们依然敲打魂器,侍女们依然捧着漆盘穿行于回廊,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薄而坚韧的膜下。
那层膜,就是那个所有人都“知道”,却无人敢率先捅破的消息。
偶尔,在绝对信任的两人之间,或许会在最严密的隔音结界内,用气声挤出几个零碎的词:
“……真的?”
“……两位……都是?”
“……为什么?”
随即便是更长久的沉默,和眼底更深的忌惮。
这不是讨论,而是恐惧的确认。
更多的反应发生在内心。
有人感到快意,那些曾被天骄或其党羽压制、轻蔑的人,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嘴角可能掠过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随即又淹没在更深的谨慎里。
有人感到恐惧,尤其是那些与两位天骄牵连甚深、却又并非核心的附庸者,他们脸色苍白,做事频频出错,仿佛下一刻戒律殿的黑色锁链就会缠上脖颈。
更多的人是茫然与警惕,像置身于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脚下传来不祥的震动,却不知熔岩会从哪个方向喷出,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竖起全身的感官,捕捉任何一丝风向的变动。
阴狱上方的永暗天空似乎更低了,阴河水的呜咽也仿佛多了些别的意味。
整个庞大的、森严的、以绝对秩序和残酷规则运转的阴狱,像一口被投入烧红巨石的寒潭。表面波澜不兴,甚至因为极致的低温而迅速“平静”下来,但深处,无法想象的高温与激流正在疯狂对冲、撕扯、酝酿着足以撕裂一切平静的爆发。
而所有人,都悬在这口寒潭之中,感受着那来自深处、无法抗拒的、越来越清晰的灼热与压力。
那则消息本身,已经成为阴狱的一部分,一种弥漫在每个角落、浸染每缕呼吸的集体氛围。
它让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让坚固的秩序露出了脆弱的裂痕,让每个人看向他人、看向那些高高在上的殿宇、乃至看向自己时,目光中都带上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审视与寒意。
……
阴琅天,阴常天两位阴氏一族的曾经天骄,皆丧命于阴狱少狱主阴朔秋手中。
阴狱三族皆知晓此事,不仅未阻止,反而与虎谋皮。
如今的三族,已然成为了阴朔秋的掌中傀儡。
过往种种,凡三族所行伤天害理之事,皆是因听了阴朔秋之命。
阴狱之人,只敢在沉默中愤怒、议论。
因为那是阴朔秋,阴狱少狱主,“执掌”三族的真正之人,阴狱狱主阴帝的传承弟子。
……
这些消息像一道无声的霹雳,劈开了阴狱亘古的晦暗,却没有带来任何声响。
它落下之后,留下的是一种更加厚重、更加窒息的死寂。
阴狱的每一寸空间都仿佛被某种透明的胶质填满了。
黑石长廊里,玄铁靴底叩击地面的声音依旧沉闷规律,但仔细听,那节奏里透着一股僵硬的、刻意维持的味道。
众人目不斜视,连眼珠转动的幅度都比平时小了些,仿佛视线稍微偏离既定路线,就会触碰到空气中看不见的、灼人的禁忌。
所有的愤怒、震惊、猜疑、恐惧,都被死死摁在了喉咙深处,堵在胸口,沉淀为眼底一抹更深的阴郁。
人们依旧在各自的岗位上——执事拨弄着算珠,记录着魂材收支的账目,指尖稳定,下笔却偶尔会有一个微不可查的顿挫,留下一个稍显滞涩的墨点;匠师在锻炉前敲打着半成品的刑具或法器,火星四溅中,他们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每一次挥锤的力道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仿佛多用一分力,就会砸碎这脆弱的平静;侍女们端着盛放“静心凝神”药汤的漆盘,沿着固定的路线,脚步轻盈如猫,裙裾摆动都遵循着严格的幅度,不敢带起一丝多余的风。
交谈消失了。即使是最必要问候,声音也压到了最低,用词精简到极致,省略了一切可能引发联想的修饰。
眼神的交流变得短暂而谨慎,一触即收,生怕在彼此眼中看到那无法掩饰的、共同的“知晓”,也怕对方从自己眼中读出不该有的情绪。
酒楼、酒馆这些人群聚集之地变成了最压抑的地方。
数百人聚集,却只有碗筷极其轻微的碰撞声,和压抑到几乎听不见的咀嚼吞咽声。
没有人交谈,甚至连咳嗽都事先努力咽下。每个人都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粗糙陶碗里那点寡淡的、散发微弱灵光的食物,仿佛那是此刻唯一安全、唯一值得专注的事物。
一种无形的张力在沉默的人群上空弥漫,几乎凝成实质。
但这沉默并非真空。它是一种被强行压缩到极致的喧哗。
无数激烈的念头在每个人的颅腔内冲撞、咆哮。
偶尔,在绝对私密、布下重重隔绝结界的密室或角落,或许会有极低极低的气声摩擦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但随即便是更长久的、令人心悸的沉默,仿佛连这点声音都是莫大的罪过。
这不是交流,更像是恐惧动物在绝对黑暗中,用触须进行的、颤抖的确认。
整个阴狱,就像一座被冰封的火山。
表面是坚硬、光滑、死寂的冰层,所有活动都凝固在某种恪守规矩的假象里。
但冰层之下,是沸腾的、充满毁灭性能量的熔岩。
消息就是最深处的一道裂痕,热量正不断上涌,无情地侵蚀着冰封的基底。
每个人都站在冰面上,都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震动与灼热,都知道崩溃可能在任何一刻发生,但无人敢动,无人敢言,只能在这片庞大而脆弱的寂静中,等待着第一声不可避免的、惊天动地的碎裂之音。
愤怒在沉默中发酵,惊疑在死寂里滋长。
阴狱,依旧维持着它森严的秩序表象,但这表象之下,每一个灵魂都在无声地战栗,每一道目光都染上了更深的戒备与寒意。
那消息不曾被公开谈论,却已成了每个人呼吸的空气,成了比阴河水更刺骨的寒流,悄然改变着一切。
……
阴朔秋内心有些沉重,究竟会是谁……
此事,定然是有人在针对他。
他派人前去查探,但除了知道消息是从闻人古城中散发之外,再无其他。
不过他并不担心此事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利影响,他已派人将此消息全面封锁压制,一丝一毫都不可让其传出阴狱地界。
而当他次日抵达闻人一族时,又一则消息席卷而起。
此消息一出,不仅仅是阴狱下层之人,三族亦是无比惊骇。
此消息阐明了阴朔秋为何会杀阴琅天,以及他为何要“执掌”三族……
因为,阴朔秋怕。
因为,阴朔秋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此生成就,止步神尊。
“……”在得知此事之后的阴朔秋,大脑一片空白,随之便是愤怒的咆哮与疯癫。
“是谁……究竟是谁?!”
他身体出现问题,他从未与人说过。
从未有人知晓。
而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师尊阴帝,但若是阴帝,怎会做这般见不得台面的“肮脏”手段。
第一则消息像是冰层下的闷雷,而第二则消息,便是劈开冰盖的那道惨白闪电。
没人知道它具体是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出现。
如一点星火,无声无息的出现。
这一点火星,落入了早已被高温与压力折磨得濒临极限的、名为“沉默”的炸药桶中。
轰——
压抑已久的低语如同决堤的阴河之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所有角落。
各种声音交织、碰撞、放大,迅速从低语变成喧哗,从喧哗变成怒吼。
长久以来维持的表面平静被撕得粉碎。人群开始不受控制地聚集、涌动。
彻底的混乱。
愤怒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理智的藩篱。
阴狱的天空似乎都被这突然爆发的声浪震动,常年弥漫的灰暗云雾翻滚不息。阴河的水位仿佛都在骚动的人心影响下,掀起了不祥的波澜。
这不再是沉默的恐慌,而是公开的、沸腾的、失去控制的巨变前奏。
每个人都成了这场爆发的参与者,无论主动还是被动。
阴狱,终于被从内部点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喧嚣与动荡之中。
而那最终的方向与结局,无人能知,只在每个人燃烧的眼眸中,映照着疯狂与毁灭的火光。
若此消息当真为真,那阴朔秋便彻底成为了众人眼中的“废物”。
因为他此生或许都踏足不了那个所有人毕生渴望之境。
而他阴朔秋,便注定成为不了一狱之主。
也没了那资格继续坐在阴狱少狱主的位置。
如此一来,与他交善的所有利益,便荡然无存,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