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灼人的阳光鞭笞着黄河水脉蒸腾氤氲水汽,湛蓝的天幕下,云雾弥漫宛如一条倒悬的、沸腾的半透明天河。
巨大的白骨龙舟,狰狞的洪荒遗骨碾碎舟下流云,在苍穹下犁出一道道笔直的气流白痕。
往日荒凉寂静的黄河第六曲,如今却变得无比繁盛,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一名羽翼光泽如熔金、神态威仪肃穆的日神羽人,轻扬手臂,巨大的风帆应声鼓荡,庞大的骨舟便如归巢的巨鲲,稳稳泊入新筑的港岸。
极目远眺,下方蚁聚的人群,正沿着蜿蜒的直道,如百川归海般涌向那座耸立在苍茫河岸之上、饱经风霜的黄土古城。
一个身量枯槁、脸颊凹陷的老道士,裹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几块深色补丁的粗布道袍,步履却迅捷得与这张老脸格格不入。
他背上那把桃木剑焦黑扭曲,仿佛刚被雷火劈过;斜挎在肋下的八卦布符袋,布袋角磨损得几乎透亮。
他逆着汹涌的人潮左突右闪,很快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
“老大,您……真没看走眼?”逼仄小屋的角落里,面容黝黑似锅底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向坐在破木凳上的中年文士低语。
“那老梆子杀只先天境的兔妖都险象环生,桃木剑都快烂了,这……这怎么可能从那鬼地方活着爬出来?”
中年文士眼神如潭底深处的古井,深邃中透着冰寒。
他本是南疆僻壤一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偶得蛊道残篇踏入武道,几番奇遇更是得了三千外道之一“枯禅冢”的几分衣钵,历尽艰辛终成令人敬畏的神养境大修。
眼看通神境那蕴藏无上玄妙的大门就要为他开启,却惊觉少年所得蛊术实为他人布下的噬命之网!
潜伏在骨髓深处被他视作助力的蛊虫,竟早已将自己根基蛀空!
只需他突破通神,顷刻便会化作滋养异蛊的丹炉,毕生苦修皆为嫁衣!
中年文士耗尽私藏,更将视若性命的宝贝‘星芒云母’拱手送上,才从八百旁门中“七情极乐坊”那帮子吸血鬼手里,求来了一丝渺茫的喘息之机。
他少年偶得的“奇遇”,乃是三千外道中极其诡异的“万蛊虫巢”所放出的饵!
尤其是针对他这位散修的幕后黑手,更是虫巢中地位超然、的“玄君虫母”!
面对此等盘踞多年、以亿万生命为肥料的庞然巨物,他这小小神养境几如巨浪前的一粒尘埃。
中年文士心中不甘:“天地为熔炉,散修就一定成了他人药引吗”
万蛊虫巢之道,其怖在于诡奇——创派者自号虫母,不修己身,唯炼蛊虫。视群虫为肢骸,视万灵为资粮!
“巢”既是一切,“母”乃是至高。落入此网,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好在……龙门秘境,这一片绝境中的曙光!他才不惜舍弃所有,抱定必死之心,一头扎进这命运的绞盘。
“跟着我这么多年,一双招子还这么不顶用?”中年文士狭长的眼睛冷冷一瞥,那壮汉顿感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散修死人堆里刨食的规矩,你都喂猪了?”
壮汉脖子一缩,梗着青筋小声嘟囔:“可……可我熬鹰似的盯了那老杂毛四天四夜啊,大哥,他呼吸浑浊,步履虚浮,眼珠跟泥汤水似的,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大修士的骨头!”
“啧!”文士不耐烦地用指节敲了一下桌面,“那你告诉我,哪个先天不到的腌臜货色能在这杀机四伏的龙门秘境里活蹦乱跳?哪个棺材瓤子都快扣上脸的老鬼,能像他这样腿脚贼快、精光内敛?”
“装!这老杂毛装得是挺像那么回事,骨子里那股子宗门弟子的讲究和派头,隔着八百里老子都能闻出来他那身板正气!”
散修之道,何其艰险?
资源枯竭如同旱地,功法传承九假一残,为了一口元气,为了一道法诀,哪次不是豁出命去争?不是踩着他人的血骨往上爬?
在里山河这大染缸里,散修功法的主菜——死人坟里挖的秘籍、黑市腥臭角落里淘来的残本、某个崩塌小世界带出来的烫手山芋。
一门能通神的小神通!一门直达通神境的小神通,就能引起血雨腥风。
除了功法,修炼所需的各种资源也被世家宗门把持。
各种洞天福地,灵脉节点,就算指甲盖大的一处元气脉络,也早就被宗门势力把持。
散修只能藏匿于元气稀薄的荒野,废矿,甚至是各种无名的小世界,依靠着天地间稀薄的元气,苟延残喘。
一些不做人的大宗门,甚至悄悄设置“元石贷”——散修却只能借高利贷去购买元石修行,再豁出命去还。
正因亲历并深陷过此等炼狱,他对此地那位神秘的玄君,心中才涌起几分真正的钦佩与感激。
虽不甘为其鹰犬,甚至处心积虑琢磨着怎么薅羊毛、捞好处,但这个安宁、规则清晰、资源流转顺畅如活水的环境,如同一块强大的磁石让他这种在黑暗里挣扎太久的“虫子”,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这团温暖的光。
“把你那对招子给我瞪圆了!”中年文士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老东西换的每一样东西都透着邪乎,他的秘密肯定跟那地方有关!”
“知道了,大哥!”黑脸壮汉话音未落,屋外陡然传来如雷鸣般整齐划一的沉重马蹄声,地面都随之微微震颤。
中年文士脸色剧变,瞳孔猛缩,闪电般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散发着不祥死寂气息的灰白石棺——这是他身上最大的倚仗,上品灵器“枯荣棺”!
石棺无声开启一线,一道昏聩死寂的灰白光晕瞬间笼罩小屋。
屋内数人气息立绝,生机顿消,体温骤降,皮肉枯皱宛若风化多年的尸骸。
“呸!这群世家养的疯狗,总算滚蛋了……”石质皮肤簌簌剥落,中年文士大口喘息着,满脸劫后余生的戾气。
“大哥,这城里不是有那位玄君坐镇不许乱来么?连世家子弟都不敢撒野,咱们为啥还要怕那些走狗?”
旁边一个仅以兽皮裹身、身段火热妖娆的妖异少女,不解地扭着水蛇腰问道,语气带着几分轻佻。
“哼!”文士不屑地啐了一口,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与警惕。
“你们啊,见识还是太少!这些世家门阀,表面上道貌岸然,披着光鲜皮囊,骨子里流的汁都是黑的!明着不敢动手,他们有得是阴毒法子!给咱们身上打下追踪印记,只要踏出这道城墙立刻就是砧板上的肉!”
“当苦力?”他嗤笑一声,咬牙切齿,“那都是祖坟冒青烟的运气了!填秘境凶穴当炮灰!挖矿到死!有黑锅往我们身上甩!甚至……直接抓了抽髓炼丹!”
“这才是那些世家对待‘散修’,特别是我们这些‘有点用’的散修该有的‘礼遇’哪!”
“少废话!快!去中央金榜那里!那地方,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当着玄君的面撒野。”他当机立断,身形如鬼魅般率先掠出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