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星河转回头,看着他,眼神很冷:“材料两份,把我大哥带出来,你们若是食言,我也一样会让你们陪葬。”
“别以为这天下没人能治你,不过是侥幸多活几年的枯骨而已,若是真能成仙,你为何还在人间?”
长青道人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扭头看向河边的船,最后猛地转向张燕,几乎是吼出来的。
“快给他!快!阴阳卷不容有失!它比你的命都重要!”
张燕脸色变幻,最终,他咬了咬牙,抬手招了招。
旁边的亲卫转身跑开。
等待的几分钟,像几个时辰那么长。
风还在吹,黄河水还在响,但营地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盯着同一个方向。
终于,人影出现了。
是吕布。
他被铁链捆着,上半身缠满了粗大的铁环,一环扣一环,从肩膀缠到腰际。
腿上同样拴着铁链,链子末端拖着两个沉重的铁球,每走一步,铁球就在地上拖出深深的沟痕。
他头发散乱,脸上有污渍,胡须纠结在一起,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依旧亮着,像困兽最后的火光。
看见韩星河的瞬间,吕布停下了脚步。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又走了两步,才终于喊出来:“二弟!”
韩星河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哥,我来晚了。”
“二弟……”吕布又往前走,铁链哗啦作响。
他想说什么,但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才挤出来:“我……我……”
这个曾经单骑踹营、戟挑群雄的天下第一勇将,在这一刻,眼眶红了。
热泪滚下来,混着脸上的污渍,冲出两道清晰的痕。
韩星河扭头看向长青道人,声音很平静:“放开他,我会将书给你们,若是我不给,你再杀我不迟。”
长青道人盯着他,又看看吕布,最后看向河边的船。
铁蛋还举着书,手很稳。
“你……”长青道人从牙缝里挤出字。
“混账!”
但他终究不敢赌。猛地挥手:“快点!给他松绑!”
命令传下去,几个士兵跑过去,拿出钥匙,开始解吕布身上的铁链。
锁扣很复杂,铁环一环扣一环,解起来费劲。
士兵们手忙脚乱,钥匙插进去,拧动,咔哒一声,解开一环。
又去解下一环。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吹得更急了,卷起地上的沙土,打在甲胄上噼啪作响。
韩星河静静等着。张燕也等着,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长青道人眼睛死死盯着铁蛋手里的书,呼吸粗重。
终于,最后一道铁环解开。
士兵们把铁链从吕布身上卸下来,哗啦一声堆在地上。
那些铁链很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吕布站在原地,没动,长时间的束缚,让他已经习惯了那些重量。
现在突然卸去,身体轻得有些不真实。
他试着抬了抬手,手臂僵硬,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
然后,他猛地发力。
是想跑过来,但用力过猛——身体太轻了,积蓄的力量全部爆发出来。
他像一颗炮弹般冲出,却控制不住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但他没停,甚至没犹豫,双手撑地,猛地爬起来。
动作有些踉跄,但很快稳住,他抬起头,看向韩星河,眼眶又红了。
下一秒,他冲了过来。
这次稳住了。
几步跨过十步距离,停在燕山君面前。
他张开双臂,想拥抱,却又停住。
手悬在半空,手指微微颤抖,脸上是愧疚,是不安无措。
韩星河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那点怨气,忽然散了。
他翻身跳到地上,走到吕布面前,没说话,伸出手,用力抱住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兄长。
吕布身体僵了一瞬,然后那双手臂,慢慢环上来,抱住韩星河的背。
抱得很紧,紧得像怕他消失。
“大哥,”韩星河在他耳边说,声音很轻。
“别说了,我比你更了解你,你也不用内疚,都是我自愿的。”
“我韩星河或许不堪,但忠义二字,我也会写,一日为兄,终生为兄,得失不论,吾愿往矣。”
“你我皆已飘零半生,又有什么……值得付出的呢?”
吕布嘴唇颤抖,眼泪又滚下来,他抬手,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声音哽咽。
“为兄欠你的……一定还你。”
“不用还。”韩星河笑了笑,转头看向张燕。
“方天画戟,赤兔马呢?难不成你还想留着?”
张燕脸色难看:“我不要!你快把书给我们!”
旁边的士兵牵着马走过来。
是赤兔,依旧神骏,鬃毛如火,但眼神里少了些当年的狂野,多了些温顺。
马背上横放着方天画戟,戟杆乌黑,戟刃雪亮。
韩星河看着这些,悠悠叹了口气,伸手入怀,掏出一卷用黄绸仔细包着的帛书。
书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书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长青道人几乎是扑上去接住的。
接住的瞬间,他手都在抖。
迫不及待地扯开黄绸,露出里面古旧的帛面。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篆字,还有复杂的图谱。
只看了一眼,长青道人的眼睛就亮了。
亮得吓人,像饿狼看见血肉。
韩星河开口道:“这才是真本,不用担心他掉河里。”
“好好好……”长青喃喃,手指颤抖着抚过帛面。
“太平经终于全了……成仙有望啊……”
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癫狂:“哈哈哈……老夫已经等不及破解其中奥秘了!这一天,我等了整整六十年!”
“我以为在我死之前,没有机会了,没想到啊……老天垂青,终是等到了……”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旁边帐篷帘子又掀开,走出另外两个道人,年纪相仿,同样穿着旧道袍。
三人围在一起,盯着那卷书,眼神炽热得像要把它烧穿。
韩星河不再看他们,转身拍了拍吕布的肩:“上马。”
吕布点头,翻身骑上赤兔。
韩星河也跨上燕山君背上,鬼骑兵重新列队。
事情告一段落,吕布获救。
而他也不是败给了张燕,而是败给这方天地间,那些痴迷长生之道的赌徒们。
一个个本该隐世不出的人物,竟然为了太平经,公然出手参与战争,简直可耻。
不过嘛,张燕倒也守信,跟着他一路跑去邺城,他命人抬过来两个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是各种稀奇的材料——泛着幽光的矿石、颜色诡异的草药....
韩星河示意亲卫收下,材料到手,没再说话,只是最后看了张燕一眼。
那一眼很冷,冷得像腊月的冰。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死寂的杀意。
张燕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寒,手下意识按住了刀柄。
但韩星河没动手,燕山君迈开步子,马蹄声重新响起,踏过夯实的土路。
众人没有南下过河,而是向北消失在萧瑟的荒原尽头。
风卷起尘土,掩去了足迹。
黄河水还在流,浑黄,湍急,看不见底。
像这世道,也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