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找到陈卫理的时候，他正在山道上疾行，看那架势，像是要一路走回都城去。
杜海叹了叹，年轻人。
他打马过去，拦在陈卫理前面，“老四，别闹脾气。回驿馆睡一觉，等你把脑子睡清醒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陈卫理默不作声绕开眼前的一人一马，只管闷头赶路。
流萤在他身边闪烁跟随，被他不耐烦用剑柄挥开。
驴脾气。杜海下了马，陪他走出几道山弯，才缓缓开了口，“你整日和胡佴厮混在一起，胡家在朝堂，逼太子答应所有条件换育王的事，你可曾听他提起过半句？”
“胡贵妃跪在昭阳殿前的宫道上，求昭阳救育王，被皇后禁足后，又指使体弱多病的敏善公主去昭阳殿长跪不起。
“育王妃和育王的爱妾抱着不足一岁的幼儿，在东宫门口跪了一天一夜，赶也赶不走。那小孩子没有乳娘喂，饿得撕心裂肺地哭。”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陈卫理停下来，杜海便自顾自道。
“咱们那个太子，宽厚仁善，长到那么大，就没跟人红过脸。怕禁军没轻重，伤了育王家的女眷小孩，只派了些宫人去劝人走。宫人们哪是云家千金的对手，人没劝走不说，个个还都挂了彩。”
“最后还是太子怕给小孩子饿出个好歹，亲自露面送她们回府，并跟她们保证，一定想办法将育王救回来。”
杜海拍拍陈卫理的肩膀，“昭阳心疼太子前朝后庭受苦，才决心嫁过来的。她比你还小两岁，却比你理智多了。”
“而且，育王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回去后难保胡家不会再次对太子发难。但只要公主还在交趾，胡家就没脸去争，朝臣们也会站在太子和公主这边。”
杜海见陈卫理虽站着不动，但听了他这番话，神情明显有所松动，便又道：“你还是个学生，上有父兄，下有先生，这些话本不该由我跟你说。可我不能眼看着你毁了公主和自己，你明白吗？”
陈卫理捏紧拳头，声音很冷：“为了宋鼎那个草包，把一个嫡亲的公主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蛮虏，这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了？太子也是良善过头了！”
杜海大惊失色。
这孩子咋还说不听了？！
瞧瞧这大逆不道的话，幸亏这山道上就他们俩！
“老四！”
陈卫理低着头，握剑的手收紧，道：“杜大哥，你肯跟我讲这些，我感激你。可若因此要我接受这件事，这不可能。”
杜海脑袋都疼了，“老四，唉，算了，我再说，你要嫌我啰嗦了。不早了，回驿馆歇着吧。”
陈卫理不答应，杜海道：“殿下说会将狮子骢留在驿馆。”
陈卫理一愣，默默想了会儿，转身往回走。
杜海一喜，打个呼哨，立刻有士兵牵匹马迎上来。
陈卫理上马，一行人往城门方向赶去。
翌日清早，宋韫散发坐在窗边照着棋谱摆棋局，阿福窝在宋弃怀里舔毛。
昨儿托宋韫的福，宋弃喂了它一碟小黄鱼。
它现在见了宋弃就要黏一黏。
宋韫瞥眼阿福谄媚的姿态，好笑道：“驸马做了什么，把阿福的魂儿都勾走了。”
阿福黏他，宋弃其实满心不适，这么久了，他还是不习惯这种带毛的活物靠近他。
可一听宋韫的话，他傲然道：“可能我天生招人喜欢吧。”
宋韫嘴角噙笑，摆弄了会儿棋盘，望眼静悄悄的院子，道：“你今天不用出门？”
宋弃悄悄揪了揪阿福尾巴上的毛，阿福受惊，一蹿老高，后腿蹬着他的胸膛，尖叫着从窗户跳了出去。
宋韫吓了一跳，“这阿福，今儿是疯了不成。”
宋弃脸色平静，半点瞧不出心虚。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猫毛，随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起身伸个懒腰，“忘了府衙还有事。”
他走出去几步，又掀开珠帘道，“不想留疤，那个药你就记得今儿再吃一次。”
宋韫捻着棋子，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他一走，宋韫立刻叫来春音。
春音昨夜吃多了酒，早起头还有点疼，被宋韫勒令喝了醒酒药，睡过一觉，这会儿脑子才清明不少。
宋韫招手让她靠近，道：“你去找杜海问问陈卫理的情况。”
春音笑了，“殿下，杜统领也跟咱们一样，一直待在这府里，哪儿能知道远在都城的四少的情况呢？”
宋韫默了默，将昨晚的事告知春音。
春音掩嘴惊呼，“四四四少……胆子也太大了。”
她拨开宋韫的头发，看见她脖后的红肿，心痛道：“怨不得殿下今儿说什么都不肯挽发，这脖子被他打成这样，怎么露出来呀。”
宋韫握住她的手，“这是虫子咬的，不是他打的。”
春音听不进去，只是气愤了一阵，忽又忧愁起来：“您说，驸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
驸马昨夜是没回过味儿，等他反应过来，四少还能有命走出交趾吗？
宋韫心里也没底儿。
萧无厌的脾性着实是难以捉摸。
跟她也是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
想到昨夜他看她开玉匣时的表情，她怔了怔，心里乱成一团。
“他刚走，就算要找陈卫理麻烦，也没那么快。你速去找杜海，让他在陈卫理身边安排些人手。”
春音听了，不敢耽搁，飞快跑出去。
这一走，直走了半晌。
宋韫等得不耐烦，正犹豫要不要派宫人去寻春音，春音回来了。
“公主。”
春音跑得满脸是汗。
宋韫倒杯温水递给她，看她喝了，才问：“如何？”
春音道：“奴婢先去找杜统领，没找到，值宿侍卫说，他昨夜出去追四少，一直未归。奴婢说公主找杜统领有事，他们便分了几个人跟我出府。”
“在城门一问，知道他们昨夜有回城里来，我们便又折去驿馆，谁知还是晚了一步。驿丞说，驸马要请都城来的贵客吃酒……”
宋韫脸色一白，“陈卫理去了？”
春音点头，“是驸马身边那个赤伊丸去请的人，杜统领没能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