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剥下脸皮。
脸皮之下，还有另一张脸。
这一年朝夕相处，原来他都在跟她演戏啊。
念及此，宋韫的心被一阵失望攫夺住。
她闭了闭眼，喉头哽得说不出话。
“成婚非我本愿，当初降书上的条件，是我故意为难皇帝。谁知他竟真肯将你嫁过来，我也很惊讶。”
宋弃攥紧面具，搭着眼帘。
话里透着一丝嘲弄。
“在皇帝眼里，大概无能残暴的宋鼎和江山社稷，都比你重要。”
宋韫抬起眼皮，见他一张白脸镇静从容，一股怒气涌上头顶。
她抓着绣帐缓缓起身下地。
“为什么？”宋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很轻。
她赤脚踩在毡毯上，摇摇晃晃，宋弃眉一拧，忍着没去扶她，“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宋韫大喝出声。
“宋鼎，”宋弃道，“我的目标一直是折磨宋鼎。可你像只傻鸟，扑棱着翅膀飞到我怀里，可怜兮兮地让我放了他——为了你那个废物一样的皇帝哥哥，是你自己向我投怀送抱的，你忘了吗？”
“我杀了你！”宋韫憋着的火陡然倾泄了。
她扯了扯床边的银钩，没扯动，干脆奔到他身边，手脚并用去打他踹他。
她的力量对宋弃来说，无异于蜉蝣撼树。
他静静站着不动。
宋韫自知伤不了他，绝望中扯着他头顶发辫用力往下拽。
头皮一疼，宋弃回神，抓住她的手腕。
他淡声道：“你这样撒泼是杀不了我的。”
他带着她的手移到自己腰间，抽出金刀。
“杀人要用刀，”宋弃掰开她的手指，把金刀塞给她，握着她的手将刀尖上移，“人身上的死穴其实比你想得多，但绝不包括头发。”
他温凉的手掌包住她颤抖的手指。
将刀尖停在太阳穴，“从这里刺下去，我会瞬间失去意识。”
刀柄冰凉，刀光在明黄烛影下泛着凛凛寒光。
眼看刀尖要刺进去了，宋韫骇得使力往外挣。
“看来你不喜欢这里，”宋弃说，“没关系，还有别的地方。”
他又带着她的手将刀刃横在脖子上。
“割喉，我会慢慢失血而亡，就是场面不太好看。”
他浅色的眼瞳望着她，语调平静。
“疯子！”宋韫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她忘了自己的初衷，扭动手腕将刀往旁边偏。
挣不开他，她只好抬脚去踢他下面。
宋弃察觉她的意图，轻轻用腿拨开她的脚，“不是你说要杀了我么？”
他握住她的手抵在心口，“这里，刺中心脏，我不会死得太舒服，场面也不会太难看。”
“你若果真恨我入骨，便杀了我吧。”
他微微低下头，面上没有表情，琉璃瞳孔里盛着宋韫惊恐的小脸。
“你发什么疯！放开我！”宋韫尖声叫起来。
混蛋，王八蛋！她眼眶发热，泪水滚滚而下。
为什么偏偏是混账的地方和萧无厌一模一样？
她心中发狠，俯身咬在他虎口处。
宋弃眉角抽搐了一下，手背上有泪滑过，几乎将他皮肤灼痛。
他终于撒开手。
金刀掉在柔软毡毯上，发出闷响。
宋韫没有松嘴，直到唇齿间有了腥甜气息，才松劲往后退步。
她杀不了他。
她捂着脸无力跌坐在毡毯上。
宋弃蹲下身子，捡起金刀收回刀鞘。
他探出手，下意识去抚她的脸。
宋韫猛一抬头，放下手，别开脸躲过他的手，“你为什么还不滚？”
她腮边还有水光，鼻头红着，眼神却很亮，宋弃的手顿在半空。
良久过后，他还是曲起指背揩了一下她眼角的泪水，“你舍不得杀我。”
“你放屁！”宋韫忍不住骂道，什么修养什么礼仪全抛之脑后了，“我要杀你，何必自己动手？”
“是啊，”色厉内荏的小公主，威胁人都不会，宋弃抿唇，“你一声令下，你的卫兵就会冲进来抓我。”
宋韫一抬下巴，傲然道：“你知道就好。”
“那你怎么不叫？”宋弃撩了撩眼皮，“你就是舍不得杀我。”
“呸，”宋韫决计不肯承认，“少往你脸上贴金。德王死而复生，成了我的驸马，传出去我的颜面何存？”
“你又忘了，驸马是交州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官。”宋弃摇头，“你承认吧，你就是舍不得杀我。”
宋韫看着他无波无澜的脸，怀疑他这张脸下面还有一张脸。
不然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厚脸皮？
“不，我恨你。”一想她还曾因他孤苦无依的身世怜爱他，她就忍不住唾弃自己，“但我不愿脏了我的手。”
恨也好，恨比爱更持久。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记得他。雨小了些，再不走，更待何时？宋弃沉默起身，系好抹额，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一定要回交趾去？”宋韫忽出声。
宋弃脚步不停，“这里已无我立足之地。”
“我要跟你和离。”
宋弃的背影凝滞住。
“随你。”胸间气血翻涌，他的喉头痉挛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