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宋韫静立着，身形仿佛凝滞了。
“这里只有我是从交趾来的，四少的意思，我是细作？”
她抬眸望过去。
几月不见，他瘦了，高了，身上那股灿阳般的暖意消失不见了。
陈卫理在她看过来时，为表示自己毫不在意，格外挺直了脊梁，但目光和她的眼神在空中一触即离。
她的眼神是关心的、受伤的，或许还有点失望？
隔着时不时飘进廊下的雪花，他看不清楚，也不敢确定。
“公主说笑，”袁大跳出来打圆场，“其实是我们和陈四出宫后，见一个外族使者鬼鬼祟祟往崇善寺方向来了，就跟过来，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他朝弟弟使个眼色。
袁二会意，也道：“对，寺里住着太妃，我们怕他若真有不轨之心，惊扰了太妃娘娘。”
宋韫眼皮跳了跳。
难不成他们说的是萧无厌？
她抱紧手炉，问道：“你们亲眼看着他走进这里了？”
袁大和袁二面面相觑。
这倒没有。
他们脚力不敌那人，赶来时，就被倒在半道石阶上的陈卫理拦了路。
至于那人的去向，他们还真没亲眼看见。
“他一定在寺里。”陈卫理又开了口。
袁大袁二头疼。
宋韫点点头：“这么说，四少亲眼看见了。”
她望眼阶下举着火把冻得缩肩塌背的僧众，说道：“抓一个细作，声势如此浩大，就算他此前真在寺里，只怕也早趁乱翻墙跑了。”
“他跑不了，”陈卫理说，“他受了重伤，下雪的冬夜，不在寺里避寒，跑出去不是冻死就是失血而亡。”
宋韫盯着飞舞的雪花，听他如此说，小脸瞬间绷紧了，好半晌，她才道：“不问清缘由，便出手伤人，还是来朝贺的使者，袁文袁武，你们在羽林军就学了这些？”
“公主冤枉我们了，”袁大袁二冷汗落下来，忙道，“是那人先动的手，我们和陈卫理是正当防卫。”
宋韫一言不发，偏头望了望天。
都城的腊月没有交趾冷，但毕竟数九寒天，早上看他穿的还是单衣，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添衣。
“你们还搜么？”她问。
“这……”袁大看陈卫理只顾望着脚底的地面出神，为难起来。
搜吧，肯定要惊动太妃。
不搜，这也没剩几间房了。
虽说闹到这样的动静，不见得真能搜到人，但就此放弃，还真有点不得劲。
“这个院子只住着太妃，我刚从她那里回来，并没有异样。”宋韫道，“天色不早，你们应该也过足瘾了，还不回去？等着我叫你家大人来领你们回去么？”
她这话仿佛把他们几个当成了玩游戏的小孩子。
袁大袁二面色尴尬，一左一右扯扯陈卫理的袖子。
陈卫理如梦初醒似的抬起头，面色晦暗，“我们抓细作，能过什么瘾？因为听说可能是交趾人，公主才一定要阻止我们吗？”
“陈少爷，您怎么这样说话？”宋韫身子颤了颤，春音立刻察觉了，顿时护在她身前，“我们公主分明是体恤你们雪夜搜检辛苦，特地开恩让你们早点回去，您不领情就算了，如何还要曲解她的好意？”
袁大袁二暗暗瞠目，好个护主的婢子。
陈卫理的目光难得在春音脸上停留了一瞬，这一瞬，他想了很多。
这个婢子，他记得她很喜爱，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从交趾逃出来的路上，她夜里发梦，嘴里喊的最多的除了耶娘哥哥，就是这个婢子的名字。
那时他们都猜这个婢子凶多吉少了。
原来，萧无厌把这个婢子还给她了。
“春音，”宋韫微微摇头道，“是我不懂事，两位羽林军侍卫在履行职责，咱们还是不要添乱了。”
她盈盈一伸手，“你们请便吧。”
袁大袁二硬着头皮带人继续搜查。一连几间房都空荡荡，袁大袁二终于打起退堂鼓，悄声对陈卫理道：“这要真找不出来，多丢脸，走吧。”
陈卫理默不作声，身后衣裙轻响。她也没走，裹着银红披风，慢悠悠跟着他们。
她是笃定那人不在？他心烦意乱，吩咐袁大让僧众散了。他们三个放轻脚步，甩下她和那个烦人的婢子，无声散开去搜查房间。
都没有，陈卫理皱眉，视线穿过一个一个回廊，转弯落到梅太妃所在的后排寮房上。
主持说太妃喜静，身边只留了两个耳聋口哑的老嬷嬷。
此刻的后排寮房，在雪夜里静得像座空屋。
他招来袁大袁二，向前一指，两人点点头，迅疾轻巧地往那里去了。
几个人突然加速，宋韫和春音追赶不及，停在原地歇了口气，等再追上，他们已经站在梅太妃房前了。
梅太妃的脸出现在门后，对着三个不速之客，连表情都欠奉。
宋韫携着春音过去，她看见，才淡淡笑了一下，“你又来了。”
“是，他们说寺里进了交趾细作，”宋韫答，“我跟来看看。”
陈卫理三人被晾在一边，话还未说一句，就被她揭露了意图。
袁大袁二面色讪讪，想起这位太妃娘娘也是从交趾来的，更不安了。
“哦？”梅太妃退后一步，将房门大开，“来搜房？搜吧。”
她坦坦荡荡，必然是与那人毫无瓜葛的了。
袁大袁二去拉陈卫理，“走吧。”
今儿这脸是丢的越发大了。
只盼昭阳公主来日不要说到皇帝跟前去。
唉，真不该跟陈四跑这一趟的。
他无官一身轻，他们上面可还有长官呢。
屋里没点灯，陈卫理甩开袁大袁二的手，向梅太妃告了罪，快步进去，借着火盆微光，环视一圈，没人。
他又冲去屏风后，竹榻长几，书架小案，一览无余，全不是能藏人的地方。
冷风从大开的房门吹进来，火盆里的光亮闪烁不定。陈卫理一步一步出来，脸色难看。
“查完了？”梅太妃问。
袁大袁二忙点头，待要再说几句请罪的话，房门在面前砰地关上了。
袁大袁二悻悻地拖着陈卫理要走。
宋韫目睹完一切，秀艳的面孔彻底冷淡下来，“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窥视太妃起居，陈卫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