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顺眼，恭谨平和。
恃才傲物的如玉公子做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反倒收敛起一身锋芒。
这人做起戏来，简直比清宁还让她恶心，宋韫冷笑了一下：“沈如玉，你好大的脸。”
她的下巴从细密柔软的雪色貂绒领子里抬起，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厌。
沈璎微哂，垂目望着阶下积雪，又问：“公主，下官一直有一事不明，您当初为何要从馆里退学？”
从交趾回来后，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回溯过去。由此，他确定了从她离开学馆那天，她就变了。
一个人的脾性或可随着岁月更改，但一夕之间改得面目全非，未免太不可思议。
若不是她的身形样貌没有变化，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宋韫闻言，愣了会神，抬眼见他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样，便道：“你想知道呀？”
沈璎做出恭敬聆听的姿态：“愿闻其详。”
“关你屁事。”宋韫说完，见他嘴角轻浅笑意陡然凝结，面色也隐隐泛起青黑，心中舒畅极了。
她忽闪着浓密卷翘的长睫，难得真心实意乐出声。
沈璎讶然，抬眸扫她一眼。
宋韫瞧见，一扬眉毛，“怎么？你在乡下种地时没听过别人骂你？”
他出身不好，走到今时今日全凭过人天资和阿耶与哥哥的提拔。
跟她装？
可惜她现在不吃这一套了。
她欣赏了会他难得崩裂的表情，略微走近，冷道：“沈璎，陛下和育王不一样，他是完全赏识你信任你，你那颗不臣之心，最好给我埋起来。”
“如果埋不起来呢？”她耳边的玉叶子颤得厉害，沈璎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色厉内荏的小公主确比从前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公主会让皇上如何处置下官？”他也抬脚走近她，“杀了我？你忍心么？就算你忍心，皇上是仁君，也不会轻易伤我性命。他可不是萧使君，动不动就让人见血。”
那股熟悉的冷香环绕过来，宋韫猛地往后一退，瞪着他：“沈璎！你怎么还不去死！”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沈璎直起身，语气幽幽，嘴角的淡笑又挂了回去，“殿下对我，还真是爱憎分明呢。”
“你放屁！”宋韫咬牙切齿，“你再满嘴胡吣，我让哥哥拔了你的舌头！”
“像萧使君用匕首割掉育王舌头那样么，”沈璎看她眼露错愕，恍然道，“原来这个您也不知道呀？看来萧使君和皇上一样，不愿您沾染一点污秽。如此可见，他还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我的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配评判？”宋韫回神，怒视着沈璎，眼里仿若猝了冰。
她确实从未听萧无厌提起过这件事。
回来这么久，她一直在灵山，对于宋鼎前往封地的详情，哥哥只说是奉了阿耶的命令，多的也不肯告诉她。
“沈璎，你祖上八辈又是什么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吗？”宋韫嗤笑，“腿上泥点子才洗干净几天，也想学人傲百氏，蔑王侯？”
她那张精巧红唇一开合，就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而这话，恰是沈璎最熟悉的论调。
他初入都城时，被盛气凌人的世家子嘲笑欺辱。
也是她，一身珠光宝气，晔晔照人地跳出来，指着那些人的鼻子大声斥责。
沈璎微怔。
那个被她言行相护的人，原本一直是他。
他攒起眉头，莫名觉得不太舒服。
自从三皇子在交趾暴毙，他便再没做过那个仿若预言般的梦。
本要御极天下的霸主死了，后面的所有事都不会再发生。
他不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不会有猫一样的公主正妻和仙子一样的柔婉美妾。
自然，他也不会无疾而终。
宋韫冷眼看着他沉默，唤来在旁噤声的春音，准备走了。
“公主。”
沈璎从后面追上来，在她耳旁低声道：“清宁郡主这次进京，意在中宫。”
他应是喝了酒，因要来给太后行礼，含了丁香压酒气。
气味复杂的吐息落下来，宋韫顾不得思索他话里的深意，先弯腰冲着廊柱干呕了一下。
春音着急地抚着她的背，冲满身香味的沈璎道：“大人，麻烦您离我们公主远一些。”
沈璎神色尴尬，忙不迭退了退。
宋韫扶着廊柱，用帕子按住嘴角，“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清宁若想入宫，那舅舅退掉承宣侯家的婚事，就不稀奇了。
可他为何突然告知她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