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我……”
宋韫刚一张嘴，脑袋上的手掌便往下按了按。
“你当你阿耶上了年纪，也耳聋目盲了？”
太上皇收回手，看她恨不得将头垂到地上去，语带无奈。
“其实你哥哥说你在晋北时，我就觉得蹊跷。”
“你打小便跟你外祖家犯冲，去一次，回来至少要闹几个月。后来，不管我们怎么劝，都无法让你踏上魏南王派来接你的车辇。”
“这次你一去，就是好几月，即便为着老王妃，也奇怪得很。”
“一一，你跟你哥哥忘了，黄喜终究是我的人。你们兄妹俩今后若再有事想瞒我，头一个得先把黄喜瞒住。”
原来是黄公公，这个叛徒。宋韫埋头撕扯橘瓣上的白色丝络，嗫喏道：“阿耶，我们原也没想瞒您。可我走的时候，您还没醒呀。”
那时他整日昏迷，她甚至不敢保证自己回来时，能再见到他。
最活泼爱闹的女儿如今变得这样心事重重，太上皇注视着她，一阵怆然。
“是阿耶对不住你。”
“我过早册封太子，又无法让他尽快继位，才叫你大哥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提到不成器的长子，他面色沉郁，不想多说了。
“还有你的婚事，是我大意，若早定下，也……罢了，这次回来，便不要走了。我跟你哥哥商议过，等年后便下旨判你们和离。”
宋韫一惊：“阿耶！”
哥哥怎么连这个也不跟她讲？
“怎么？那么一个卑劣的小人，你还心软？”
这个野小子，娶了他的女儿第二天，就违背承诺，割了他儿子的舌头。
蛮虏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无耻至极，太上皇想起便要反感，“他肯送你回来，还算他识相。不然，年后我也是要让你哥哥派兵去接你的。”
“不是……阿耶，交趾才稳定没多久，战事还是能免则免得好。”
宋韫急急攀上父亲的胳膊。
在她原有的设想里，她会跟萧无厌在更和平的情境下谈起这件事。
他或许要生气，也或许他根本求之不得。
反正，他和她不能因为夫妻之间这点事，闹到兵戈相见的地步。
那多丢脸呀。
“傻孩子，”太上皇拍拍她的手背，“你哥哥说了，只要能换你回来，便是把交趾送给那人，他也决无二言。”
那人，阿耶连萧无厌三个字都不屑说，宋韫闷闷走出寝殿。
落日余晖给殿宇披上霞光，她望着远处金灿灿的宫殿屋脊，忽觉胃里翻涌，阵阵恶心。
她快步奔到阶下，冲着四季桂干呕。
“公主，”候在阶旁的春音跟过来，一面替她抚背，一面忧道，“这都两天了，该找太医帮您看看了。”
宋韫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摆摆手，“就是之前宴上吃多了蟹，又喝了酒，有点不舒服罢了。别声张，传出去倒显得我贪吃。”
脖间戴着的白玉观音从衣领滑出来，宋韫抬指按上去，不知为何想到若萧无厌在这里，肯定要笑话她不敢看大夫。
她捻起系着玉观音的宝石珠串，缓缓直起腰。
出发前夜，他趁她昏昏欲睡时，收了她的玉牌，装模作样给她戴上这块玉观音，嘴里还振振有词道：“以防你不记得回来，我要留个重要人质。等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小菩萨还给我了，我再把你的玉牌还给你。”
她听了好笑：“一块牌子，也算人质？”
他转过玉牌，指着上面的字，笑得不怀好意：“这观音奴，不是你吗？堂堂公主，难道不算个重要人质？”
小菩萨，宋韫指尖拂过温润通透的观音像，嘴角不自觉带了笑。
萧无厌这家伙，在心里偷偷喜欢她呢。
“公主想到什么开心事了？”春音递上帕子，笑问。
宋韫道：“父皇身体一日日恢复，我当然开心了。回去吧，我想躺着歇一歇。”
在行宫的日子平淡而祥和。
宋韫每日陪陈太后抄抄经，再去陪太上皇下下棋，大半天的光阴便过去了。
转眼已到重阳，百官休沐，皇帝祭祖后也赶来行宫陪太上皇太后过节。
用过午膳，两位老人相约小憩，两个小的便走去殿外散步。
宋昱登基后，比之前代理朝政时更忙，但太上皇身体好转，心中重担卸去，人反倒更精神了。
宋韫将手中茱萸拆了一束，塞给宋昱，又取下一朵鬓边的菊花，要往他头上簪。
宋昱捧着茱萸连连后退，“昭阳，这个就饶了哥哥吧，这我戴着实不像样。”
他做了皇帝，在她面前，性子倒没大变。
宋韫微微笑了笑，把手中花簪回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