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复原职的泾原路副都总管彭孙率三千兵马出北萧关。
宋军顶着寒风在石门川扎营。
此地距灵州仅百余里,距鸣沙城不足二十里。
彭孙方一出北萧关,便有党项游骑前来窥视跟随。
宋军自一眼望到了来探查的党项骑兵,这些党项游骑如秃鹫盘旋石门川嶙峋的乱石之间,铁翎映着晨光忽隐忽现。
领头的党项大将头盔插着白牦牛尾,正是铁鹞子精锐特有的翎饰,他身边有数十骑正窥视着宋军工事。
这几十骑似料到宋军不敢出阵一般,懒洋洋地下马躺在山坡下晒太阳,一副没将宋军放在眼底的样子。
事实上近千党项骑兵伏在山后的沙棘丛中。
见宋军坚阵不出,数名党项骑兵索性解鞍下马,当场架起篝火炙烤羊腿,肉香混着挑衅的呼喝声随风飘来。
为首的党项将头盔铁鹮翎盔在晨光下闪烁着寒芒,手中长槊遥指宋营,继续令手下搦战。
“彭“字将旗扯得猎猎作响.
彭孙立于木栅箭楼上,甲胄凝着霜花,目光扫过远处山坳。
“直娘贼!“
“鼠辈安敢!“营中士卒听得目眦欲裂。
一排宋军伏在寨旁,数十张神臂弓紧贴木栅,百步之外,党项铁鹞子解鞍烤肉的篝火青烟清晰可见。
“儿郎们稍安勿躁,山后的沙棘丛中,必有兵马埋伏!不许出阵!”
彭孙往前一指,命军士们继续掘壕立栅,左右抡锤夯实地基寨外壕深达三丈,寨墙木桩特意斜插四十五度,专破铁鹞子重骑冲锋。
数具床子弩被抬出,暗中置于土垒上。
宋军就这么当着党项兵马的面,继续修营垒。
寨墙下,两名青袍虞候正展开羊皮制阵图。
年长些的以规尺丈量夯土:“恩师《边防图略》有云:寨墙斜插向上,可卸重骑七分冲势。“
他指尖划过图上山形水势,忽对年轻者叹道:“恩师昔在渭州,最恨党项轻骑断我粮道。“
他们都是太学出身,还都是横渠门下。
他们手展阵图继续督工,所设名曰‘连环寨’。
横渠门下,师承自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因此天地本无心,以人为心。
所以读书人要为天地立仁心。
立命出自孟子尽心。原文是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从尽心到知性,从知性到知天,从知天到事天,从事天到立命。
说白了就是以人道法天道。修道之谓教,读书人要用天道来教化生民,安身立命。
上为天地立仁心,下为教生民立命,这就是横渠门下的宏愿。
张载年少时喜谈兵,甚至曾打算率人夺回熙州洮州一带,他向范仲淹上书过,范仲淹鼓励他研究儒学。
熙宁时张载任渭州军事判官,在蔡挺门下办事,为了制服党项他提出三个主张。
一招揽蕃部,妥善安置,笼络人心。
二以堡寨遮断,阻遏党项劲骑出没,步步为营推进。
三在边地屯田,发展经济,减轻中枢负担。
这三点主张,正与章越收服熙河的主张不谋而合。
所以横渠门下将张载的主张与朝廷在熙河路的拓展结合,倒也成了实学。
如今秦风路转运使范育正出自张载门下。
横渠门下领兵自有一股等锲而不舍的钻研劲,他们将经义治学的本事,用在了排兵布阵上。
譬如这连环寨,多少多少几尺,壕沟要掘几丈,鹿角几处防备敌骑,皆是多番改进后编撰成图册文字。
每次立阵都照本按图而设,如出一辙。章楶在京见过这些横渠门下,大多是出身于家境殷实,却又谈不上富贵的寒门,都是不善于夸夸其谈,而是能埋头做事的拙诚读书人。
在元丰与党项交战中,这些横渠门下的将领表现突出,立阵后能抵御数倍的党项兵马的猛攻,击退敌军之后又能再总结经验教训。
这两名虞侯继续议论道。
“汉时晁错有言,匈奴骑兵上山下坂,骑射双绝,汉兵不及也。又有草原辽阔,匈奴游斗,汉军死伤惨重,不得不下马地斗,被动无比。”
“今日党项,契丹骑兵更胜过匈奴多矣。”
“不错,兵法有云,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迟。如彭总管,咱们持重不出,切莫大意。”
“日拱一卒,缓缓至鸣沙城下。”
“以后就是灵州。”
二人自顾议论,身后第三道木栅后则是数百名就饭食的泾原蕃汉弓手。敌军近前,三千兵马轮流吃饭,蕃汉合军后,汉军得蕃军骁勇骑射,蕃军得汉军之纪律组织。
言语间突然传来争吵。
突见一蕃军弓手揪着一名汉卒衣领。
两名虞侯上前骂道:“阿咄啜你做什么?”
阿咄啜带着浓重党项口音道:“凭甚俺们吃黍饼,这汉人食白馍?”
汉卒抓着被揪的衣领涨红了脸道:“俺娘托商队捎来的!陇西老家才收的!”
“你有何凭据?”阿咄啜不依不饶。
“取账册来!”年长的虞侯声若洪钟,“阿咄啜,你整日在营寨中言汉蕃不公。”
“你上月斩首三级,无论蕃汉皆赐绢三匹——阿咄啜你得九匹,可曾短过分毫?”
阿咄啜道:“这倒不曾。”
旋即又道:“那汉军李二狗私藏首级,怎不见你们处置?“
年长虞候冷笑:“此刻正在辕门挨鞭子!“他猛指阿咄啜护心镜,“倒是你!上月私分战利,当本官眼瞎?“
围观的蕃汉士卒嗡然骚动,数人嘿嘿地笑出声来。
“阿咄啜,我亲眼见得你熔了三枚银扣,是打算送给相好的回鹘舞娘吧。”
阿咄啜不言语。
汉卒趁机嚷道:“虞候明鉴!这厮自己贪嘴,倒来寻俺晦气!”
另一名年轻的虞侯当即将汉卒的白馍,当众掰成两半,一半给了汉卒,另一半给了阿咄啜,然后对众人道:“同釜而食者,方为同袍。”
“阿咄啜,当营喧哗应领三十鞭,大战在即权且记下。”
阿咄啜抱拳道:“是。”
阿咄啜蹲回篝火旁,就着一旁汉卒递来的陶碗啜饮杂粮粥。
蕃汉同釜而食的香气漫过寨墙。
彭孙见两名虞侯处置公道,不由点了点头。
这蕃汉合军是章越在熙河路时所创,吕惠卿到了鄜延路,河东路后全面推广。这避免了熙宁三年时韩绛指挥攻罗兀城时,重蕃军轻汉军。
也避免了战事一起,蕃军汉军相互指责,推诿的局面。
治军多年,现在泾原之蕃汉弓手,鄜延之斧骑兵都是令党项骑兵闻之色变的存在。
当日党项兵马无功而返,宋军也不追击。
宋军次日三更烧饭,四更食毕后,五更即出发。
又向前二十五里即立寨,此时抵鸣沙城下十五里处。
城中党项将领,乃静塞军监司监军。静塞军监司原先在韦州,驻守甜水河一带,但因韦州数度被宋军攻破后,退至鸣沙城。
静塞军监司有三万正兵,三万辅兵,但现在正兵辅兵不足两万。
他再度观阵,今日宋军与昨日没什么区别。
他仔细看过宋军营寨,宋军立寨都依流程,必择险要之地立寨。
先围绕营地挖掘深壕,深壕必须是一丈深,两丈宽,壕沟里设竹签、木刺、陷阱,然后将挖出的泥土全部用于修筑高墙,墙需八尺高、一丈厚,再以夯土或木石加固。
营门处有吊桥、鹿砦、拒马。
党项将领不知道,这都是横渠门下绘制的《筑寨图说》中都有细细名目。
立寨后宋军就进行坚守,拒不浪战,绝不投机。
这样令来去如风,勇猛善战的党项兵马,在野战、突袭、近战的优势大减,而令长于弓弩和各种器械,却短于搏杀的宋军,如虎添翼。
就是这样以拙胜巧的战法,令眼前这从军二十年的党项名将毫无办法。
“虽说眼前只有三千宋军,但咱们三万兵马都打不动,只能围住慢慢打。”
监军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看宋军的偏厢车正将最后几根斜桩夯入冻土。
左右都道:“都监不可啊,宋军营垒都修到城池底下了。”
“再不打,大王会责怪。”
“打打看吧!探探宋军虚实也好。”
监军道:“糊涂,难怪宋相章越敢将进兵方略之法,张榜兴州三日,任尔观之。”
“这分明是妖术啊!”
……
宋军营寨里,蕃军弓手嚼着黍饼擦拭箭簇,汉卒甲士就着肉汤打磨陌刀。
监军亲眼看着宋军如工蚁筑巢:丈八深壕转瞬成型,夯土墙以肉眼可见速度拔地而起。
偏厢车里床子弩被迅速搬下。
营门外撒上铁蒺藜。
几名匠人在营中挖掘水井。
彭孙满意点点头,他看着鸣沙城,不由想到了当年鸣沙城下从党项兵马重重包围中救下章直的经历。
当时他从熙宁寨出发,走了三百多里才到鸣沙城,而今从北萧关走五十里地即到了。
数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当时还是章侍中刚拜相之时,党项兵骄将勇,正是不可一世的时候。
他为了救章直数度遭遇风险,险些性命不保,最后不辱使命。
而今章侍中已二度拜相,现在的党项用几位虞侯的话来说‘党项精骑损十之七,困敝已极,终成俎上之肉了’。
而自己这个被讥为“捧臭脚“的招安将,如今也已是一路兵马副总管了。
……
烛火在舆图上游移,将灵州至米脂的千里河山点亮。章楶立图而观,忽闻帐外马靴踏雪声渐近。
“禀爹爹,三路粮草已抵笼干城!“章縡挟着寒气掀帘而入,肩头凝着霜花。他瞥见案头凉透的糜粥忙道:“爹爹,曹大夫说了,寒痹之症最忌...“
“且看此处!“章楶打断章縡的言语,点在舆图米脂寨处,青筋凸起的手背泛起病态潮红:“李秉常倒是学得乖——东线鸣沙城下按兵不动,西线却在鄜延路撕开口子。“
党项也有党项的方略,宋军从泾原路中出灵州城,而党项也有他的破局之道,就是继续在鄜延路进攻,将战场转移至此。
章縡解下大氅覆在父亲肩头,顺势望向舆图:“西贼是要拿米脂换鸣沙?“
“何止!“竹杖掠过横山,章楶道:“折可适已接管了韦州城,而有了野利信义投靠,灵州方向党项兵马的动向和部署,我也是一清二楚。”
章縡凝视野利信义标注的蕃军布防,忽道:“野利有言,党项八部敌酋多半主张弃守灵州...“
章楶竹杖猛地插入炭盆,搅得星火四溅。
章楶从野利信义处知道党项内部也有争论。
很多将领劝说李秉常索性放弃灵州,让宋军打进来,他们在横山方面继续向鄜延路和河东进攻。
理由是横山方向的蕃部可驱一战,同时可以随时得到辽国兵马的支援,复制之前永乐城之战的胜利。
而且宋军占据灵州城后,补给线会拉长。
此刻细碎的雪粒扑打着军帐篷布。
章楶紧了紧大氅道:“此说也不是没有根据,想当年太宗朝时,李继迁就是围困灵州,先破了泾原路的镇戎军,取了北萧关,逼得我朝不得不从请庆州运粮给灵州。”
“最后不断袭取本朝运粮队的办法,终攻下了灵州。当真是阴鸷如狼!从此党项国势自从而起。”
李继迁先攻下了乌、白两盐池,至道二年,开始进攻灵州,又在浦洛河大败宋军的护粮队,夺取了宋军运往灵州的军粮40万石,对灵州形成了包围之势。
咸平元年李继迁夷平镇戎军,3000余骑兵驻扎萧关,不断袭击从庆州运往灵州的粮食。宋转运使陈纬和灵州知州李守恩在护粮战斗中阵亡。
最后宋朝放弃了灵州,灵州知州裴济在此苦心经营农田水利和安抚八镇军民两年。
最后在党项围城之中粮饷断绝,他以血书向朝廷求救,但都石沉大海,始终不见宋军影子。咸平五年三月李继迁集中重兵,终于攻陷灵州。
裴济被杀。
章楶多次读史至此时,不由掩卷遐思,既敬裴济,又感叹国势倾颓。
这还是太宗的时候。
帐外忽有战马嘶鸣。
“灵州,灵州啊......“章楶的叹息混着炭火噼啪。
章縡道:“灵州对本朝与党项而言其要害之处皆不言而喻,当年则有‘张大国之威声,为中原之扞蔽’之称,仅次于凉州。”
“而李继迁则道灵州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一旦失去灵州,党项会彻底失去对陇西的辐射。”
“李继迁夺取灵州后,便命为西平府,定伪都于此,后才迁都至兴州。”
“眼下据野利所言,党项在泾原路方向连败,令国中众将都失去了再出泾原路葫芦川大道的信心,坚持认为就算丢了灵州,党项依然可以背靠定难五州获得辽国的支援,获得喘息之机。”
“而李秉常等党项国中有识之士则清楚明白,一旦灵州失守,党项很可能面临国土东西被截断之危。”
“灵州是兴庆府的门户,灵州失守后,兴庆府也是岌岌可危!”
章楶闻言继续用竹杖搅动炭火,手中青筋微凸。
章縡看着父亲运筹帷幄中思虑憔悴,不由心疼。帐外战马不断嘶鸣,原来是驿马溅雪而过,急促地传来后方军情。
野利信义的投降,令章楶清楚地知道,党项在死守灵州的问题上出现重大分歧,一旦党项上下重新认识到灵州重要性,那么到时候宋军攻取的难度将倍增。
章楶想到这里起身道:“可如今党项众将,倒似太宗朝时的公卿,一意弃守。”
章縡知道爹爹已有决断,他将铜壶倾出滚烫茶汤倒入茶盅中。
章楶道:“眼下灵州城下只有翔庆军司和静塞军监司两个军监司,静塞军监司遭到我军常年打击兵马不足两万,而翔庆军司在平夏城下遭到重创后,元气未复。“
“灵州一失,陇西各部顷刻倒戈!契丹援军到底能救得党项几次?”
说到这里,章楶掀帘远眺,仿佛自此雪景中望见了贺兰山的景色。
“若我们分兵驰援米脂,则灵州守军则必直击鸣沙城下!“
此刻北风卷着雪粒灌入,将章楶的大氅鼓荡起来,恍惚间见五十年前李继迁策马踏碎灵州城池,而今他要为的就是将这百年屈辱碾作齑粉。
章楶遥望远方,仿佛看到了道:“现已取得韦州出兵,便顺势攻下灵州。”
“灵州城固然重要,但若能在灵州城下歼灭党项一到两个军监司,才是大略所在。”
章縡道:“此乃人地皆得之略!”
“灵州一破,覆灭党项则指日可待,若从鄜延路,就算胜了也未足动摇党项根本。”
章楶道:“便以此上疏侍中,表明我们要打灵州的决心!”
章縡露出坚定之色道:“孩儿这就草拟札子!”
……
灵州城外却仍是冰封千里的光景,汴梁城南的柳絮已纷飞如雪。
春暖大地。
达官贵人或仍穿着棉服出城踏青,女子们则换上薄薄的春衫。
都堂里。
新任枢密副使沈括看着奏疏道:“章枢密此举,是要弃米脂寨,而攻灵州啊!”
“米脂寨一失,绥德军震动,党项兵马可直驱延州,甚至延安府也会震动。”
章越斜睨沈括一眼。
“而且章枢密决意将行枢密院,从德顺军直接迁至北萧关这更是行险之举。”
“北萧关以北的惟精山,党项可是屯有重兵,即便迁至怀德军平夏城也不至于此。”
蔡京也道:“萧禧也道,若是本朝敢打灵州,辽国的铁骑便打定州!”
章越对蔡京道:“你与辽国使者萧禧走得倒是很近。”
“索性你来为礼部尚书好了。”
蔡京心底嘟囔,还不是你让我接待萧禧的。
章越没好气地道:“可是你将我说的将本朝进兵方略,张榜于兴州城中三日,也不怕尔等知晓?”
蔡京打了个哈哈,斜倚檀木椅背,低头呷了口茶,又觉得味道寡淡,从袖子取了龙脑香片添入。
他这人就是好喜繁华,又忍不住装腔作势,当然这也是谈判的一等策略。再说他也不怕章越怪罪。
蔡京道:“下官当时也回敬道,贺兰山的雪水入茶,可比定州的浊酒更胜一筹。”
“教你震慑萧禧,你倒把军机当市井说书。“
章越看了蔡京一眼,他当然不是想过分地责备蔡京,只是不喜将自己的话到处乱传罢了。
“学生效仿章相公在兴州城头贴《平戎策》的气魄而已。”
“现在连辽国都知道,本朝要打灵州了。”沈括叹道,“再这般打灵州,怕是力有未逮,不如改从他处。”
苏颂则道:“然章公大策,便是无论你怎么打,我的大政方针不变,就算快一点慢一点的差别。”
“李秉常不愿在灵州城下与我决战,那么我们就逼着他在灵州城下与我决战!”
沈括则道:“当年高遵裕十余万大军被困灵州,还不是因为汲汲于城下?”
黄履见沈括一再反对章楶出兵灵州也揣测到他的意思。
沈括在泾原路经营多年,眼见为章楶作嫁衣心底多有不甘。所以对章楶颇有反对,二人关系不睦也是众所周知。
黄履则道:“通往灵州两条大道,分别是青岗道(环庆路),萧关道(泾原路)。”
“青岗道虽近,但从环庆路至灵州一路有大片不毛之地,没有水源,不适合我军步步立寨。”
“萧关道虽迂回了一些,但多河滩水草丰茂,其路线为镇戎军出塞,至北萧关共两百里,再走两百里至鸣沙城,从鸣沙城至灵州一百里!”
章越皱了皱眉头道:“朝中还是在弹劾章惇和吕惠卿吗?”
众人点点头,虽说现在刘挚、梁焘、王岩叟等最顽固不化的旧党都被罢去,但朝中旧党仍有不浅的根基。
自己门下的苏辙一直主张对吕惠卿清算,甚至对章惇也是颇有微辞。
其实章越也不喜欢吕惠卿,但吕惠卿确实是人才,这些年在鄜延路和河东路经略使任上政绩卓着。
契丹数度侵攻河东,吕惠卿在河东打得有声有色,既保持了对党项的强势,也抵御了契丹的进攻,奈何非我同党。
苏辙这一次弹劾吕惠卿就批评他当年的手实法。
就是根据‘如有隐匿,许人告发,并以查获资产的三分之一为赏。’
此举在苏辙看来就是用大肆抵恃告讦(举报代替管理),此举鼓励民间诬告和仇怨,在实行之中稍有资产的家庭常被仇家诬告,官吏借机勒索,民间“鸡豚皆遍抄之”。
而与章惇吕惠卿有仇的邓绾,也称其‘嚣讼者趋赏报怨’。
后章越叫停了吕惠卿的手实法,改由用‘砧基簿’登记,也就是只有财产变更和交易时,朝廷才进行登记,此举既保证了税收,也免去了激化矛盾。
民间不报,我就不追查。
而范百禄,范纯仁等人也弹劾吕惠卿,同时批评章惇在元佑兵乱中的疏忽放纵,不作为。
至于章越盘算了半天,他是不打算动蔡确,吕惠卿,章惇的。
他们在变法中无疑显得更激进,但自己作为新党中务实的存在,这时候若落井下石对他们进行清算,那么新党的激进派一空,无疑自己的政策就会遭到抨击和指责。
比如吕惠卿的手实法遭遇太多抨击批评被叫停后,自己的‘砧基法’就悄悄地上线运营。
朝廷民间都一致称赞叫好。
是砧基法好吗?不见得。
只是吕惠卿之前做得太过了,所以才凸显砧基法好。所以蔡确,吕惠卿,章惇他们被彻底清算打倒后,那么自己的政策势必下一步就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策略就如同,吕惠卿当年要打倒冯京时,自己保冯京一般。
冯京倒了,吕惠卿下一个势必要对付自己。
这时内侍来宣道:“皇太后延和殿宣见章相公!”
章越从容起身赴延和殿。
章越边走,内侍便低声道。
“范百禄,范纯仁又在太后面前弹劾吕惠卿,章惇,故皇太后召侍中商议。”
章越点点头,内侍也是提前给章越通风报信,让他心底有个数。
身为宰相不可能不与太后,天子身边人亲昵的。
章越从容而行。
宋朝大典礼一般在紫宸殿,而大起居多半在垂拱殿。
今日章越刚在垂拱殿剖析大事,而今又往延和殿面见皇太后和天子。
章越抵达延和殿时,谏议大夫范纯仁,中书舍人范百禄正在延和殿中。
章越一看二人这般,便知二人一定要有个结果,一副不罢了章惇,吕惠卿誓不罢休的样子。
皇太后依旧在垂帘后,天子则在垂帘之前端坐。
章越瞧了天子御案上的那摞弹章,估计都是弹劾蔡确,吕惠卿,章惇的。
“赐座!”
内侍搬了一张交椅前来。
这是章越,文彦博方有的待遇。
皇太后当即对章越问道:“侍中,卿对吕惠卿,章惇二人相识否?”
章越道:“臣在未及第前便与二人打过交道,也算是相识二三十年。”
“如今可有往来?”
章越道:“吕惠卿偶尔与臣书信有往来,章惇倒从不往来,不过臣兄与臣侄与他倒有往来。”
吕惠卿与章越书信一月一份,而不是偶尔往来。
两家过了这么多年,恩怨早已淡了。
章实于氏与章惇也早恢复了联系,至于章直也是这几年与章惇开始往来。
皇太后点点头,她对此事早已知情,但有些事总要下面的人来自己说才好。
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
乃人君或上位者必学之法。
七术中就有挟智之术,拿已知的事故意去问别人,如此就会从获知隐情。
皇太后道:“朝中对二人弹劾颇多,但老身也知二人颇多才干,办事得力。不知卿以为二人是如何?”
章越想了想道:“昔王荆公曾言:‘惠卿之贤,岂特今人,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
“司马光曾言,惠卿憸巧非佳士,使安石负谤于中外者皆其所为。”
“先帝亦曾言,惠卿进对明辨,亦似美才,后又言吕惠卿,忌贤妒能、争强好胜、为事不公。”
“至于章惇亦是毁誉参半。”
“至于才干,臣以为确如皇太后所言。”
范百禄手持笏板出列,肃然奏道:“苏辙曾与臣言,吕惠卿此人怀张汤之辨诈,有卢杞之奸邪,诡变多端,敢行非度。”
“先前先帝驾崩,未得朝廷允许便私自出兵攻伐党项,激起边衅。”
“朝廷需明法度。”
章越道:“启禀皇太后,陛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方今国事多艰,河东防务全赖吕惠卿维系。臣虽与之有旧怨,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
章越目光扫过殿中二臣道,“若尽易边帅,恐贻误戎机。“
章越不是不能罢吕惠卿,只是眼下章楶为行枢密使总督陕西五路,那么河东经略使再换上自己人,朝廷肯定要觉得他造反了。
所以只有让吕惠卿继续在河东经略使的位置上,自己才能完成灭党项大业。
范纯仁闻言出班,沉声道:“吕惠卿借整饬边备之名,苛敛民财。”
“这些年吕惠卿不断以加固河东为名,向朝廷要钱要人要人,颇有拥兵自重之意。这次还以朝廷的名义在河东私征牛皮税,十村九寨几无耕牛。”
“甚至强征民屋充作营垒,河东百姓怨声载道。”
“臣闻太宗朝时吕蒙正荐人三不用,章越不疾不徐道:“即骤贵者不用,寡恩者不用,刚愎者不用。只要吕惠卿不合此三论,臣以为姑且留之。”
“吕惠卿虽苛酷,然边将临敌,岂能尽善?可削官示惩,观其后效。“”
皇太后温声道:“便依章卿所奏。“
范纯仁再奏:“章惇刚愎自用,当严惩。“
章越道:“臣也以为章惇当贬,不过臣之前听闻朝中言语,章惇曾言北齐娄太后,曾废孙子少主,而立儿子常山王高演。”
“其曾在朝中言语‘如今主少国疑,北齐宣训事仍可忧虑’。”
“其言自以图危上躬,且浸及太皇太后当贬也。至于贬至何处……皇太后和陛下自有圣断。”
章越此言一出,范纯仁,范百禄都略有所思,官家看了章越一眼,有所掂量。
章越这话属于正话反说,章惇都要被贬了,不过太后你看在原来的情分,不可太过。
皇太后想了想看了皇帝一眼,她知道章惇在此事上有功劳,但这时还是不可与太皇太后扯破脸。必须委屈一下章惇。
皇太后道:“章惇如今已贬知汝州,就罢其差遣,再改知杭州。”
范纯仁范百禄心想,章惇虽说先后被处罚,但处置并不严厉,在章越的主持下都还是留了分寸。
……
范纯仁范百禄二人退下后,皇太后道:“章卿于新旧两党间多方调停,老身冷眼旁观多时,深知卿维持这般局面殊为不易。“
少年天子端坐御座,目光澄澈:“朕今日方知何谓'相忍为国'。“
章越紫袍微振,肃然长揖道:““臣不敢当。既居相位,自当秉公持正。待平定西夏,陛下亲政之日,便是臣归田之时。”
“不可!“珠帘后传来茶盏轻磕之声,向太后声音陡然提高:“国事千钧重担,非章卿不可托付!此话休要再提!“
十二岁的天子竟自御座起身。
他略显稚气未脱的面容此刻庄重非常,一字一顿道:“朕愿章卿再相天下二十载,待朕弱冠亲政,方将国事全权相托。“说着竟以弟子礼向章越拱手。
太后又添一句:“老身与皇帝心意相通。章卿若去,如折栋梁,这朝堂怕是要倾。“话音未落,言语竟有哽咽。
章越保持着揖礼姿势,余光瞥见天子的靴尖已抵至自己眼前三尺之地。他心知这番挽留绝非虚礼——少年天子眼中热切,以及太后言辞的诚恳,俱是真情流露。
章越有些感慨,到了他这个位置就是怕如坤卦中所言,黄裳元吉之后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自己今日位极人臣,若不知进退,恐有亢龙之悔。然则太后天子如此推心置腹,倒叫他这番以退为进之策,平添几分愧疚。
挽留后,章越道:“蔡京回报,萧禧道本朝若要打灵州,辽国要出兵打定州。”
垂帘后传来茶盏轻颤的声响,似有些皇太后束手无策。
“这萧禧如何察知?”
“蔡京以为是故意试探我等。据党项降将野利所言,党项早已察知我军出泾原路包围灵州的意图,若是以此禀告辽国也不意外。”
“依侍中之见如何待?这...这该如何是好?”
章越道:“三镇辅军审案已出,似司马光等大臣言要尽株连之事,臣不认同。”
“皇太后,陛下既宽容了蔡确,章惇,吕惠卿,何不能宽容这些辅军将领呢?”
众人恍然,章越保吕惠卿,章惇,也有安定辅军军心之意。
章越的声音愈发清晰道:“臣以为既是首恶已是惩处,本着使功不如使过之策。那么三镇辅军可以尽数调至大名府一线布防,以待辽军南下。”
“让这些将士戴罪立功。”
“若是不敌,再两罪并罚不迟。此刻若动摇军心,恐生大变。”
皇太后已是明白,章越的主意,此刻她有些后悔若将章惇,吕惠卿处罚太过,寒了下面将士的心怎么办。
那些旧党范百禄,范纯仁是忠贞,但是根本不知体国。就算要清算,也要等到辽军退去后再说。
她大约知道定州是在河北。
身后阎守懃取出舆图给皇太后看过,皇太后点点头,确认定州的安危至关重要。
向太后道:“先帝在世时,一直担心辽国兵临河北,河北百姓遭到涂炭。”
“本有章卿坐镇,老身原不该忧虑。可这心里...”
章越道:“臣请大张旗鼓调兵至大名府。而辽军知我有备,未必敢真打定州。”
“三镇辅军宜择将帅,请太后和陛下斟酌人选。”
殿中李宪一直静默不言,听到这句话心底一动,但还是低下头,只是下意识攥紧拂尘。
他明白凭内侍的身份能身居高位,并统领大军,所在乎者无非一个忠字。而他李宪便真真正正地忠于陛下的人。
去年他因‘罔上害民,贻患国家’之事被弹劾,贬为右千牛卫将军。本以为再无机会重返庙堂。
哪知太皇太后失势,章越又重回朝堂,他连夜被皇太后召回了京里。
石得一看了李宪一眼,皆觉得这个人选,他可以胜任。
皇太后道:“老身看李宪甚是合适。”
“李宪...臣...“李宪的喉咙突然发紧。他疾步出列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抬起头时,这个曾经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宦官竟已泪流满面:“臣愿以残躯报效先帝知遇之恩!若辽狗敢踏足河北一寸,臣必...“
李宪此刻回想起了当年,武英殿地龙烧得极旺,年轻的先帝只着一件素纱中单。
“卿来看,”先帝突然对自己道,““章越昨日奏称,当效法唐太宗灭突厥之策,从古渭寨出,先取临洮,之后再取兰州,凉州断其右臂!”
先帝指尖顺着黄河划到兴州:“可是朕却想打这灵州,最后这定难五州......“
李宪捧着热茶的手微微发颤。作为内侍,他本不该妄议军国大事。
“党项人擅骑射,若效突厥故事恐.....本朝骑兵未必能及。”
先帝道:“你说得有理,内侍中你也算会读书,知兵事,能替朕分忧了。”
“你可愿领兵?”
“内臣......“李宪喉头滚动,终是跪地重重叩首,“内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神宗扶起他时,掌心温度透过绢衣:“朕知卿忠谨。”
李宪今年四十四岁,朝野都说他是心怀开疆扩土之志,其实他更是为了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多少个良宵他都陪同着先帝立在武英殿的舆图下,他手持竹盏伺候在旁,看着先帝手持朱笔在舆图上勾勾画画。
先帝不时以西事和兵略询他李宪,李宪一一作答。
而如今武英殿上御座空空,唯余铜炉炭火映着“复汉唐旧疆“五个殷红如血的大字。
最后千言万语到了李宪口中只是这一句道:“内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
看着李宪重新得到重用,章越欣然旋即道。
不过刚领受了职位的李宪则起身后,向太后又道:“侍中,京师重地,定州更是不容有失。”
“老身还是觉心惊肉跳.....”
宋朝为了打一个灵州,真的让辽国饮马黄河,动摇了京畿,这也是代价太大了。
章越知道此举是冒风险,于是则道:“真正的胜负在于灵州一役,只要破了灵州,兴州府门户洞开。章楶奏称不以克灵州为目的,而是以灵州为饵,在此打一战,灭掉党项两个军监司的兵马。”
章越说着给了太后和官家一个念头,就是党项契丹都知道我们要打灵州,我们就依旧要打。
他目光炯炯地望向御座:“辽人与党项皆知我军必攻灵州,正因如此,更要咬定青山不放松!“
章越说到这里玉笏在掌心轻叩:“我军步步为营之策,辽夏至今无解。纵使其攻我必救,亦不可自乱阵脚。“
事情可以慢,但一定要向前推进,虽迟必到。
因为无论是辽国,还是党项对宋军这样土工作业都没有破解的办法。
所以都是用攻敌必救的策略。
无论是党项要打鄜延路还是辽国以攻定州,都不能改变我的做法,不能改变我的初衷。
向太后道:“侍中,是不是从西北抽调部分兵马回援,以策应京师安危?”
“据老身所知熙河路的凉州直和党项直精锐非常,乃天下有数的精兵,若二者能调其一回援,则京师可以无忧。”
章越心道,太后居然打我凉州直和党项直的主意。
不知到底何人向她进言,这分明是不知兵的人建议。
凉州直是章越在夺取凉州后,以凉州马场所设的二十个指挥的骑兵。
党项直则是尽数招募党项降军所组成的十个指挥骑兵。
这可都是国之重器,平日放在熙河路,足以威震西域,使宵小不敢轻举妄动。
无论是阿里骨,青唐见宋朝有这两支骑兵在,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太后要调其中一路兵马回援京师,着实太过。
但不保京师,又显得自己有些不将太后和天子的安危放在眼底。
章越颇有迟疑。
李宪出面为章越缓颊道:“太后,陛下。”
“党项直,契丹直都在熙河路,若从西北千里回援,兵马疲惫,未必能抵御辽国。”
有了李宪这一缓,章越顺势奏道:“启禀太后,陛下,臣正打算从熙河路调兵入泾原路。”
“若京师有警,大可从其他地方调兵,就算永兴军、秦凤路驻军东进,也好过从熙河路调兵。”
“党项直、凉州直乃国之重器,当用于犁庭扫穴,不可疲于奔命。”
太后还未说话,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忽然开口:“朕信侍中谋略。当年先帝曾言,用兵如弈棋,最忌首鼠两端。“
此刻稚嫩的声音在殿中回响,“既要灭夏,便当倾力而为!“
向太后还未说话,天子已下了决心。
珠帘后沉默良久,终闻向太后轻叹道:“既如此...便依侍中之策。“
……
元佑元年,四月。
鸣沙城下,宋军已是团团包围。
黄沙漫天,如金戈铁马奔腾嘶鸣,拍打在宋军连绵的营寨木栅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声响。
“报!西贼铁鹞子已至二里外!”
“铁鹞子?”
彭孙骂道:“平夏城后哪有像样的铁鹞子,都是纸糊的甲。”
彭孙道:“传令——床子弩上弦!“
“寨墙诸军就位!”
寨墙下顿时响起绞盘转动的吱嘎声。三架需五人合抱的床子弩被推出掩体。碗口粗的弩箭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地平线上突然腾起黑潮,两千余党项骑兵如移动的铁壁压来,马槊的寒光刺破沙雾。
为首敌将的白牦牛盔缨猎猎飞扬,重甲战马踏得沙土迸裂。
彭孙看着这一幕发出冷笑,围城近月,眼看宋军土工作业掘进城墙,城内外的党项兵马终于坐不住了,孤注一掷来解救重围。
党项骑兵排山倒海般冲锋,马蹄声如雷霆滚过戈壁。
不过面对面对迫近的党项骑兵,躲在寨墙后的宋军都是气定神闲。
若进攻他们或没什么办法,论守寨宋军可谓驾轻就熟。
多年的防御战,令他们对党项有什么进攻手段了如指掌。一次次防御战胜利后,积攒下的大量老兵都是宝贵的财富。
“三百步!“宋军观测手嘶吼。
彭孙猛然挥下佩刀:“放!“
崩!崩!崩!
巨箭离弦的瞬间,气浪掀起。
三支手臂粗细的利箭离弦激射,受惊的战马人立而起,其中一箭竟将敌将连人带马钉入沙石中。
党项骑兵受惊的战马人立而起,前方的甲士则甩进宋军预设的陷马坑——坑底斜插的竹枪瞬间穿透铁甲。
“神臂弓!放!“
寨墙垛口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箭簇,箭雨密集如蝗。
数名甲骑连人带马的甲上都插满了箭矢,依旧不退。
一名将官吃惊道:“竟还有瘊子甲!”
而另一面在外围骑兵冲击时,鸣沙城中城门打开,城内守军杀出接应。
里应外合是守城惯用招数。
他们要破坏的是城下宋军掘墙的土工作业。
而宋军则是寨门突然洞开。
数百蕃汉弓手推着偏厢车冲出,瞬间将掘进中的地道护得铁桶一般。偏厢车车顶牛皮蒙帐落下,手持神臂弓手从车上爬出。
盾牌手结成龟甲阵,长矛从缝隙中突刺,十几名扑来的党项兵并当场捅成血葫芦。
城头党项守军射下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斜插在偏厢车与盾牌手盾牌上,叮叮当当如骤雨击瓦。
战场中央,党项骑兵的残部已冲至寨墙二十步之内。
宋军当即从寨墙投下火油罐,这些防守器械宋军投放得犹如不要钱的一般砸去。
一日杀戮后,党项无奈罢兵回营。鸣沙城外伏尸遍野。
对于宋军神臂弓,床子弩各种防备齐全的营地,党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上万人马打了半天,连宋军一座营垒都没攻破。
而彭孙不是只率一路偏师,从北萧关至鸣沙城,宋军是每三十里一阵,宋军主帅章楶率上万大军坐镇在后,同时韦州折可适的数千兵马可以随时支援。
党项攻了一日疲惫不甘,而到了夜间宋军营寨工事里又响起锹镐叩击的闷响。
如此凶猛的攻势,只让宋军停了一日罢了。
……
第三日的拂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掘进的地道已抵城墙根。鸣沙城四周都是砂砾地,倒是方便宋军的土工作业。
这松软的土层让宋军掘进速度比预期快了整整一日。
数百名手斧兵正伏在预设的土垄后,雪亮的斧刃在晨光中泛着寒光。
一名虞侯亲自点燃引线,火蛇窜入地道的瞬间,整段城墙突然如巨兽般拱起——轰!
裹着硝烟的砖石冲天而起,露出城内惊慌失措的守军。
“杀!“
彭孙大刀前指,声若雷霆。
早已埋伏了一夜的宋军手斧兵,立刻潮涌而入,雪亮刀光映着火光,将试图堵缺口的党项兵劈倒。
“城破了!”
“鸣沙城破了!”
宋军的欢呼声震四野。
彭孙大步跨过残垣,看着宋军蜂拥入城,党项兵马丢盔弃甲而逃。
“看看我宋家儿郎的土木功夫!”
“哈哈!”
彭孙举刀狂笑。
“报!静塞军监司从西门逃了!“士卒来报。
“跑?”彭孙摇头。
“跑有何用?老子这连环寨能一路修到兴庆府!“
鸣沙城这故地已是收复,重入大宋版图中。现在彭孙抬起头,望向苍茫远方。鸣沙城前黄河滔滔,极目远眺,灵州城的轮廓仿佛已隐约可见。
百里之后就是灵州城,而再往北就是兴庆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