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攥着那个小瓦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容器捏碎，又仿佛要把它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成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枯木。
“成了！”爱宝用力点头，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用干草、特定的石头反复煮，最关键的是用了草木灰水来沉淀！爷爷，我们成了！这盐，人能吃了！虽然颜色还不够好，灰分还有点重，但这法子真的能去掉苦毒！”
陆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碗底的盐，胸膛剧烈起伏。
这个在草原风霜中锤炼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远比任何一场暴风雨都要猛烈。
盐！能吃的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陆家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草原上，终于握住了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底牌！一张足以改变命运、甚至撬动格局的底牌！
狂喜如同奔腾的野马在心头冲撞。
但下一刻，冰冷的现实和浸淫草原多年的生存智慧，立刻像套马索一样勒住了这匹野马。
老爷子眼中的激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锐利和深沉的忧虑。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爱宝：“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家里人都知道吗？”
“没有！”爱宝立刻摇头，斩钉截铁，“谁都不知道！连瓦罐都是我偷偷藏起来的边角料。这法子，这盐，只有我，还有现在，您知道！”
老爷子紧绷的脊背似乎松了一丝，但眼神依旧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好！好孩子！你做得好！天大的好！”他连说了几个“好”，语气却沉重无比，“这东西，是福，更是祸！是能救命的神药，也是能引来豺狼猛虎，把我们撕得粉碎的催命符！”
爱宝用力擦掉眼泪，眼神也变得无比坚定：“爷爷，我知道！所以我只敢告诉您。”
“我想过了，我们绝对不能把真正的秘方交出去！特别是这最后一步用草木灰水精炼提纯的法子，这是我们真正的命根子！”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着早已在心中翻腾了无数遍的念头：“喀索朗他们要的是一年之期，要我们证明能制出比他们苦盐好的盐。”
“我想，等快到一年的时候，我们可以交出一部分盐。就是…就是这种灰白色的，杂质还比较多，味道也还有点草木灰味的盐。”
“这盐虽然比不上最上等的，但苦味已经大大减轻，牲畜吃了肯定没问题，人…实在没盐的时候，少量吃吃应急，也比他们的苦盐强百倍！这样，我们就算完成了承诺，保住了牧群和暂时的安稳。”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酷清醒：“但是，爷爷，真正能让人放心吃、雪白纯净的盐。”
“就是我们用草木灰水反复精炼出来的‘雪花盐’，这个秘密，必须死死捂住！藏在心里，带进棺材！连我爹、我娘、大哥、二哥、嫂子们”
“反正当下不行！”
“谁都不能告诉！不是不信他们，是…是怕万一！万一谁不小心说漏了嘴，万一被逼供。”
“万一有哪个环节泄露…那后果，我们陆家承受不起！在这草原上，甚至在整个大陆上。”
“任何地界，只要让人知道我们握有这样的秘方，我们就没有任何存活的余地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有当我们拥有别人无法轻易取代、又无法强夺的‘价值’，却又不会威胁到强者的根本时，我们才能活下去。”
“这‘雪花盐’，就是我们的护身符，也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刀！它必须是个绝对的秘密！”
爱宝的话语，像冰冷的钢针，一根根扎进陆老爷子的心坎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十几岁的孙女，那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的不仅是成功的喜悦，更有一种洞悉世情、近乎残酷的理智。
这番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缝里。比他想的更透彻，更冷酷，也更…正确。
曾经的小小孙女如今也是长成能想到这么深的年纪了，他如今真心觉得爱宝不愧是大公主的血脉，那个女人如此有能力她的血脉固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
而如今爱宝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模样，想来也是古往今来血脉相连的事实。
老爷子沉默了许久，久到夕阳的余晖几乎要彻底沉入地平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风在高坡上呜咽，吹动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最终，他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千钧的重负。
“丫头…”他开口，声音干涩，“你…长大了。比爷爷想的，更明白这世道的险恶。”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按在爱宝瘦削的肩膀上。
那力量沉甸甸的，带着托付，也带着无尽的沉重。
“你说得对。一字不差。这雪花盐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连你爹娘，也绝不能透露半个字！这是陆家真正的命脉，也是最大的祸根。泄露之日，便是陆家灭门之时。”
他弯腰，极其郑重地将那个装着灰白盐粒的小瓦碗重新用软布一层层包好。
塞回爱宝手中：“藏好它。继续试，让它更好，更白，但只能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用最不起眼的工具。至于一年后要交出去的那种‘牲畜盐’，我们只需让它看起来…像是我们费尽心力才勉强弄出来的。”
“像是我们的极限，明白吗？不能太好了，但又让他们觉得我们还可以继续研制下去找到更合适的制盐办法”
“也不能太差，无法交差。”
爱宝用力点头，将小瓦碗紧紧捂在胸口：“我明白，爷爷！我会小心再小心。”
事实上成功制作的灰色雪花盐也只有爱宝能藏起来，毕竟只有爱宝的空间是谁也找不到的秘密。
尽管陆老爷子没有明说空间的事，但这机会已经是陆家人心里的秘密。
老爷子直起身，望向远处渐渐亮起零星灯火、传来模糊人声的部落营地，眼神幽深：“记住，人要活下去，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