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妇女正蹲在缸边，用木耙搅动着水里的东西，大概是在清理杂质。
“那些就是晒过的海水？”兰达尔问。
“嗯，晒够七天，水就会变得稠乎乎的，摸起来滑溜溜的，像熬好的米汤。”
阿禾接过话，她的小桶已经装满了水，正费力地往回挪，“到时候把肉放进去，泡上半个月，拿出来晾干，风吹日晒都坏不了。
冬天雪下得大，出不了门，就靠这些腌肉过日子呢。”
兰达尔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原来这咸涩的海水还有这么大用处。
他看着阿石和阿禾一趟趟地提水，小木桶在他们手里晃悠，海水洒出来，在滩涂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很快又被涨上来的浪抚平。
他忽然想起刚才踩在滩涂时，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刚才光顾着尝海水，没在意，现在闲下来，又觉得脚底有点疼。
兰达尔低头脱掉，想看看是不是扎进了小石子。
他看到脚底板上沾着一层湿泥，泥里好像裹着什么硬东西。
他用手抠掉泥，发现是一块尖尖的贝壳碎片，边缘还带着点粉色，大概是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壳壳。
碎片不算大，但足够把脚底划出一道小红印，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阿禾正好提水回来，看到他脚底的伤口，赶紧放下桶跑过来，“滩涂底下藏着好多这东西呢，都是被浪打碎的贝壳，还有石头子，不穿鞋很容易扎脚。”
兰达尔这才注意到，滩涂表面看起来软乎乎的，可仔细一看，到处都是碎贝壳和小石子，有的埋在泥里，只露出一点点尖，有的就躺在表面，被海水泡得发亮。
刚才追海鸟的时候，他跑得急，肯定是踩到这些东西了。
兰达尔忽然看到脚边的水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是一只指甲盖大的小螃蟹，背着青灰色的壳，八条细腿飞快地划着水，看起来慌慌张张的，大概是被他们的动静吓到了。
兰达尔伸手想去抓，可手指刚碰到水面，小螃蟹“嗖”地一下钻进泥里，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洞，洞里冒出一串气泡。
“别抓它，”阿石笑着说，“这种小螃蟹没肉，抓来也没用。要抓就抓那种大的，壳是红色的，藏在石头底下，肉可鲜了。”
他说着弯腰搬起一块半埋在泥里的石头，石头底下果然藏着一只巴掌大的螃蟹，举着两只大钳子，张牙舞爪的。
阿石眼疾手快，伸手捏住螃蟹的背，任凭它怎么挣扎都逃不掉。“你看，这种就能吃，用火烤着吃，壳会变得通红，肉咬起来咯吱响，比羊肉还香。”
兰达尔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从没见过螃蟹，更别说用火烤着吃了。
“等我们忙完提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抓螃蟹。”
阿石把螃蟹扔进自己的小桶里，桶里的海水晃了晃，螃蟹在桶底爬来爬去，撞得木桶“咚咚”响。
兰达尔高兴得直点头。
兰达尔吐了吐舌头，乖乖穿上草鞋。
草鞋底虽然粗糙，但踩在滩涂上，果然不那么硌脚了。
他看着爱宝，忽然想起刚才舔海水的事，忍不住说：“陆姐姐，海水真的好咸啊，比家里的盐还咸。”
爱宝笑了：“海水本来就咸，不然怎么能腌肉呢。”
阿石惊讶：“你见过大海，你也知道海水可以腌肉？”阿石惊讶？
要知道，青石部落很远，虽然靠近大海，但却没有办法远航，他们不擅水也不会划船。
说点不好听的，青石部落至今没一艘能远航的船。
他抬头望向大海，海水平静的时候，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浪头涌过来时，又像一群奔腾的白马，卷着白色的泡沫，拍打着滩涂，发出“哗哗”的响声。
爱宝点头：“嗯，以前我们生活的村子也在海边。”
阿石惊了：“你不是这的人。”
“你从海的另外一边来！”
海面上偶尔有几只海鸟掠过，翅膀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远处的海平面和天连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阿石突然想起父亲说的，十多年前他们在海上遇到了一艘大船，但那艘大船上一个人都没有，而且船体已经腐朽，就连上面的木头都被晒脆了。
当时他们想把船拉回部落研究，那船却突然快速移动，而恰好风暴来袭，船也不见了。
而这个外来人却来自大海的另外一边，她肯定见过很大的船。
说不定她就是坐大船来的草原！
“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呀？”兰达尔问。
阿石望向远方，眼神里带着些兰达尔看不懂的东西：“没人知道，有人说海的另一边是另一个部落，也有人说，是住着神仙的岛。不过老人们说，海太大了，永远也走不到头。”
阿石心里却想着，等长大了，一定要去看看海的另一边是什么。
爱宝看着阿石和阿禾还在提水，牛背上的木桶已经快满了。
“不是的，海的另外一边也是人。”爱宝回答着。
而那边牦牛甩着尾巴，好像在催他们快一点。
滩涂上的人们各司其职，有提水的孩子，有晒海水的妇女。
有修补黑色牦牛渔网的男人，还有像大牛家那样忙着搭毡房的，每个人脸上都忙得很。
而另外一边，不大的黑色毡房里，空气沉闷。
陆老爷子和陆平安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已经好几天，毡房外喀索朗亲兵巡逻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如同无形的枷锁。
自从那晚告知那马上之人乃蔡家身份后，他们便被严密看管起来。
陆老爷子盘腿坐在毡毯上，闭目养神，心里却想得许多。
喀索朗兄弟并非要他们的命，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部落从卸车安顿的忙乱中喘过气来，等那些新迁来的族人初步安定。
那两兄弟必然会再次出现，那时，才是真正的危险。
果然，一个晌午过去，毡房厚重的帘子被猛地掀开，强烈的光线瞬间刺入昏暗的室内。
喀索朗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他身后跟着的是他那眼神更加阴鸷的弟弟喀萨兰。
两人居然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毡房内本就有限的空间顿时显得更加逼仄压抑。
“陆老爷子，这几日委屈了。”喀萨兰的声音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犷，脸上却没什么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