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弯腰钻进牛车时，夕阳正把戈壁滩的碎石子晒得发烫。
车帘被风卷得噼啪响，吕婉柔见他进来便往旁边挪了挪：“没什么事吧？”
他没应声，只往角落缩了缩，后背抵着牛车粗糙的木板。怀里的羊皮卷像块刚从炉膛里钳出来的烙铁，边角硌得肋骨生疼，他悄悄蜷起手：“有父亲他们的下落了，卓乸说快到青石滩了，晚上在说。”
“跟族长谈完了？”陆俊才从车外探进半个身子，手里还攥着赶牛的木鞭，鞭梢沾着戈壁的黄沙，“好，有什么事晚上再说，这人多嘴杂的。”
陆行闷闷地“嗯”了一声。
牛车在草地上碾出两道深辙，吱呀声随着夜风渐起。
陆行一夜没合眼，时不时赶牛的吆喝，夜晚人多却也能听到远处胡狼的嚎叫。
而怀里的羊皮卷始终滚烫。
天快亮时，他悄悄摸出来看，这才发现这通缉令上的落款居然是他们一家刚离开大乾不久之后的。
所以说宫里那位并没有想过放过他们一家。
“老大，你看！”声音里带着惊惶，“那是不是海？”
陆行猛地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戈壁尽头的天际线在扭曲，不是沙暴那种浑浊的黄，而是泛着一层奇异的蓝，像有无数块蓝宝石在阳光下碎成了粉。
风也变了，不再是裹挟着沙砾的干硬，竟带着点潮湿的腥气，吹得人鼻腔发涩。
“快到了。”勒了勒牛绳，声音里透着股疲惫。
青石滩居然是一片海。”
直到前面大部队全都停下来了，牛车才慢了下来。。
拉车的牦牛打了个响鼻，前腿不再动车上的孩子们才都跳了下来。
陆行跟着探身出去，心脏猛地一缩——
眼前哪有半分“滩”的模样？
戈壁像是被天神拦腰斩断，断口外铺着一片望不到边的蓝。不是天空的浅蓝，不是戈壁的灰蓝，是种深不见底的靛蓝，翻涌着雪白的浪，风卷着咸腥气扑过来，灌得人胸口发闷。浪头撞在岸边的黑石上，碎成漫天白沫，又退回去，带着哗哗的声响，像是谁在远处哼着古老的调子。
“这是……海？”爱宝趴在车沿上，小手指着那片辽阔，眼睛瞪得溜圆。
正怔忡间，远处传来一阵铃铛声。
陆行转头看去，只见两个穿着羊皮坎肩的汉子骑着马过来，他们的帽子上缀着红缨，腰间挂着弯刀，马背上搭着沉甸甸的皮囊。
离得近了，陆行才发现他们的脸膛被晒得黝黑，眼睛像鹰隼一样亮，正打量着他们这架风尘仆仆的牛车。
“是钱途来的吧？”领头的汉子勒住马，声音洪亮得像敲石头，“从哪个部落来的？”
为首的汉子从牛车上下来，拱了拱手：“我们是阿古帕部落的，青石族长已经知晓。”
那汉子笑了，露出两排白牙：“阿古帕老头的人？早该来了！我是青石部的巴图，奉族长的命在这边迎人。”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瞧见没？那边的帐篷都是我们的，你们只管跟着我，找个地方落脚。”
陆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山坡上扎着一片帐篷，都是用牦牛毛织的，灰扑扑的，在夕阳下像一群伏着的牦牛。
帐篷周围散着无数白点，细看才发现是牛羊，正低头啃着坡上的青草，时不时发出几声哞叫，混着海浪声，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多谢巴图兄弟。”汉子连忙道谢，又回头对后面的人说，“把车上的毡子卸下来，咱们先找个地方扎营。”
巴图却摆了摆手：“不急，你先去带我去见你们族长。”
说着青石部落的人将马匹递给身后之前，汉子只好将人带到他说青石部落的人来了。
陆行下意识地按住怀里的羊皮卷。
他不知道青石部落和阿古帕的关系究竟如何。这是什么关系。
很快，阿古帕便和青石部落的人一起走了出来，随后阿古帕带着几人上马直接往远处帐篷最密集的地方跑去。
青石部的族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老人，他的帐篷自然是最大的。门口挂着张完整的狼皮。
而他居住的牦牛毛毛毡房自然也是最大的。
见他们进来，老人正用挑着铜炉里的炭火，抬头时，他的左眼是浑浊的，像是蒙着一层白翳。
“阿古帕老东西，终于舍得离开你们那贫瘠的草地搬过来了。”老人笑起来，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坐吧。”
汉子刚要开口，老人却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下去吧。”
“当年你们躲进贫瘠之地，而我们青石部就守着这片海，约定若是世道太平了，就互为依靠。”
他指了指窗外的海，“这海看着温顺，其实脾气大得很，每年都要吞几个人下去。但它也慷慨，能给咱们足够海菜。”
“如果老兄弟你搬来，我们两兄弟一起守着这，来年赚了钱可得在养十万头牛羊。”
阿古帕没想那么多：“前几日二殿下突然来访，如今正在部内，而且曾与你说过几个月前部落内来了许多大乾人，如果他们身份已经查探清楚，问题是二殿下已经知晓了此事。”
陆行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阿古帕走时，他刻意选了个离其他帐篷远些的地方。
这里有块巨大的黑石，正好能挡住海风，旁边还有几丛开着小黄花的野草，看着倒也清净。
大牛家忙着卸车搭毡房，兰达尔也是第一次来青石部落，也是第一次见到所谓的青石滩，追着几只海鸟跑，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样脆。
爱宝站在海水边上：“兰达尔，你不能下去，海边很危险，小心。”
“陆姐姐，你见过海吗？”
兰达尔听说过青石部落所在部落有着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滩涂，并且这水还喝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海这个词。
陆行坐在黑石上，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海水。
“二弟，你瞧见估计有船了吗？”
兰达尔的笑声还挂在嘴角，眼角的余光却被一串晃动的水珠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