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5章：举世皆敌
“喂，怪人，你不是来抢我的幻神的吧？”
梅林落缩了缩脖子，用那双还残留着迷幻余韵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林意。
见林意没有立刻动手的迹象，她的胆子似乎又大了一些，小声嘟囔道：“虽然我用的这个‘蓝梦’型号不常见，但是随便去市中心的‘启灵药房’花点钱也能买到——”
林意有些莫名的烦躁：“闭嘴，谁要你的毒品！”
“什么毒品？”
梅林落愣住了，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理解。
“哦——我懂了。喝幻神水的时候，脑袋训练发出的那种特殊电磁波是会吸引‘同频者’的，有时候会有陌生人被这种波动吸引，不受控制地找过来。”
她上下打量着林意，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就是说，你是我这次服用产生的‘同频者’？难得啊，我听人说，能遇到同频者的概率比中‘幻想大赛’的安慰奖还低呢。”
梅林落一脸“我完全理解你”的表情，看得林意脑袋青筋直跳。
林意：“谁和你同频？神经病。”
梅林落：“哎，你怎么骂人？”
梅林落瞪大眼睛，似乎觉得受到了冒犯：“同频现象是科学验证过的！《幻神生理学》第三章第七节有专门论述——”
林意：“我不仅骂人，我还打人呢！”
林意催动小千幻神阵。
“啊——！”
梅林落尖叫起来，这次她感觉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爬行，痒得钻心却挠不到，整个人在床上扭曲翻滚。
“停下！停下！我错了！”
听着少女的惨叫声，林意心中那股莫名的堵塞感才稍微顺畅了一些。
但这顺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无力。
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应该和自己相仿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种对“幻神”理所当然的依赖，再想到楼下那两个同样陷入癫狂的家人，想到窗外那座被同一种蓝色药液笼罩的城市……
这是观念的彻底冲突，是两种文明在价值观底线上最根本的撕裂。
这是观念的冲突，无论在哪朝哪代，制毒，贩毒，吸毒都是不可容忍的。
绝对的底线，零容忍。
但是现在却看到，这种事情满大街都是，甚至形成了像卖饮料一样的产业链，这些人把它当成吃饭喝水……
林意心里就莫名的堵。
但看着电脑上面的资料，细想下去又无可奈何，甚至是无力，深深的无力。
在林意从小接受的教育里，那些靠着毒品腐蚀他人精神、摧毁家庭、瓦解社会的渣滓，是最该被清除的毒瘤。
可现在呢？
他眼前是一个将吸毒当成日常饮水、当成“精神锻炼”的少女。
他脚下是一座人人都在“锻炼”、整座城市定时陷入集体癫狂的星球。
他甚至闯进了一个以毒品命名、以毒品为统治根基的“官方组织”所管辖的星域！
这不是某个阴暗角落里的罪恶交易，这是摆在阳光下、融入社会结构、成为日常一部分的系统性沉沦。
人可以改变环境吗？
理论上可以。
但当环境本身已经成为一座巨大无匹的“幻神”培养皿，当所有人的认知都被彻底扭曲，当“吸毒有害”在他们看来就像“喝水会呛到”一样只是微不足道的“副作用”时……
最主要的是这一切，在这个世界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
这个世界依旧运转，正常无比，除了感知中人的个体寿命削减了60%之外，并没有出现任何所谓的暴乱！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林意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举世皆敌”。
沉默地走到虚拟电脑前，输入密码。
屏幕亮起，桌面整洁得和这个房间一样过分。
林意快速浏览着本地存储的文件。
《幻神服用指南（第七修订版）》
《如何利用“蓝梦”型号提升幻想大赛创造力》
《幻神星域公民精神健康白皮书（星历432年）》
《关于规范“同频现象”中陌生人接触的暂行条例》
每一份文件，每一行文字，都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正常化”。
在这里，“幻神”不是毒品，是“精神营养剂”。
成瘾性不是危害，是“深度依赖后的忠诚表现”。
那些因过量服用导致的神经损伤、生命衰竭，被轻描淡写地归类为“个体耐受差异”或“不当使用导致的意外”。
林意点开一份《幻神星域基础常识问答》。
问：什么是幻神？
答：幻神是我星域的伟大发现，是开启精神进化之门的钥匙，是幻神组织赐予每位公民的福祉。
问：服用幻神有什么好处？
答：提升精神力敏锐度，拓展思维边界，丰富情感体验，是参与“幻想大赛”、进入“幻梦殿堂”等高级精神活动的必要准备。
问：服用幻神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答：请严格遵循官方推荐剂量，避免在重要工作前使用，注意服用后三小时内可能出现的“现实感知轻微错位”现象，该现象会在48小时内自行恢复。
问：如果有人声称幻神是“毒品”，我们该如何看待？
答：那是来自蒙昧星域的污蔑与无知。幻神是我星域文明独有、领先的精神科技产物。根据《幻神真理法》第三章，传播此类不实信息者，将被视为“精神污染源”，需要接受强制性的“认知矫正”。
……
林意关掉了文件，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他不是来拯救世界的圣人，也没有那份力量和使命。
他只想尽快恢复力量，找到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方法，回到人类联邦的疆域。
但看着梅林落——这个在药效过后逐渐恢复清醒，但认知却早已被彻底改造的少女——林意心中还是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愤怒？
有。
但更多的是悲哀和一种深深的无力。
“你……”林意转过身，看着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正在整理凌乱头发和衣襟的梅林落，“你真的觉得，那种东西对你有好处？”
梅林落动作一顿，抬起头，脸上露出困惑：“什么东西？幻神水吗？当然有好处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没有幻神水，我的‘脑域活跃度’根本达不到参加幻想大赛的报名标准。而且，每次服用后的‘醒梦期’，我都能想出特别棒的设计创意——上周我设计的‘深海荧光花园’幻境模板，在学校的创意工坊里拿了A+呢！”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谈起自己热爱之事时自然而然的光彩，与她刚才提到“幻神”时的渴望截然不同。
林意沉默了几秒：“你知道长期服用……幻神水，会缩短你的寿命吗？”
梅林落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少女应有的天真——如果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话。
“知道啊，《生理常识》课上学过。”
她点点头，“但比起延长无趣的生命，短暂却绚烂地活着不是更好吗？你看我奶奶，今年一百二十岁了，每天都按时服用‘银辉’型号，精神好得很，上个月还在社区‘老年幻想角’的比赛里拿了第三名呢！”
她语气里的骄傲不似作假。
林意感到一阵窒息。
他忽然意识到，他和梅林落之间的认知鸿沟，比星系之间的距离还要遥远。
在他眼中，这是毒害生命、摧毁意志的恶魔之物。
在她眼中，这是提升自我、丰富生活的日常补给。
在他眼中，那些抽搐、流涎、精神错乱是触目惊心的惨状。
在她眼中，那是“深度精神训练”后正常的“副作用”和“恢复期”。
在他眼中，整个社会都病了。
在她眼中，这就是社会本来的样子，而且“挺好”。
“你有没有想过，”林意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如果你生活在一个……不需要靠那种东西，也能发挥创造力、也能感到快乐充实的世界？”
梅林落眨了眨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意：“不需要幻神水？那怎么提升脑域活跃度？怎么进入深度创作状态？怎么和别人的精神频率产生共鸣？”
她摇摇头，“不可能的。没有幻神水，生活就像……就像没有颜色的画，没有味道的食物。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谈话陷入了僵局。
林意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认知的基石不同，所有的辩论都只是鸡同鸭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
先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是咳嗽声，以及中年男子有些沙哑却温和的询问：“落落？你房间里是什么声音？刚才好像听到你在喊？”
梅林落脸色一变，惊慌地看向天花板那个被林意踹出来的洞，又看向林意，眼中充满了紧张和疑问——
这个破门而入、行为古怪、还攻击了她的陌生人，到底是谁？
林意反应极快，在梅林落开口之前，一缕凝练的精神力已经悄无声息地侵入她的意识浅层。
《沉念练神诀》中附带的精神暗示技巧，在林意强大的精神力基础下，足以对此刻心神不宁的梅林落产生有效的引导。
尽管梅林落精神力强大，但是意外的波杂和散乱，对于林意的精神暗示，压根抵抗不了。
很轻松的就将少女控制住了。
“我……”
梅林落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脱口而出，“爸，是我朋友！我……他刚刚来看我，你们没醒，我就让他进我房间里坐着了！”
话一出口，梅林落自己都愣了一下，但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
更让林意警惕的是，他感觉到，不仅仅梅林落房间外的父亲醒了。
楼下，隔壁，整栋楼，乃至以他如今受限但仍远超常人的感知所能触及的街区范围……
那些原本沉浸在“幻神”效果中的人们，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从那种癫狂状态中脱离。
抽搐停止，胡言乱语消失，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
整座城市，像一部疯狂运转后突然停下的机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一种看似“正常”的状态。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老年妇人慈和的声音：“落落，带朋友出来坐坐吧，奶奶刚煮了宁神花茶。”
梅林落看向林意，眼神复杂。
但在精神暗示和眼前形势的双重作用下，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对男女。
中年男子穿着熨帖的居家衬衫和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儒雅。
若不是脸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袋有些深重，完全看不出半小时前他还瘫在椅子上流着涎水抽搐。
老妇人则穿着一身素雅的改良旗袍，银发挽成整齐的发髻，面容慈祥，眼神清亮，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三杯冒着热气的淡金色花茶。
“这位是？”
梅长林——梅林落的父亲，目光温和地落在林意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礼节性的审视。
她家女儿什么时候会带男人回家了？
虽然这小伙看起来挺帅的，但也不会这么不打招呼就带回来吧。
“爸，奶奶，这是林意，我……我新认识的朋友。”
梅林落硬着头皮介绍，同时拼命用眼神示意林意配合。
林意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浅笑：“叔叔好，奶奶好。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
梅奶奶笑得很和善，将花茶递给林意一杯。
“落落难得带朋友回家。小林是吧？
来，喝点茶，这是用‘心兰’晒制的，对平复精神有好处。”
林意接过茶杯，触手温润。
在【真视】的微光下，他能看到茶水中确实只蕴含着一些普通的植物宁神成分，并无异常。
浅啜一口，味道清雅微甘。
“小林是哪个学院的？看着面生，不是‘幻艺学院’的吧？”
梅长林引着林意走向客厅，随口问道，语气像是任何一个关心女儿交友状况的普通父亲。
客厅还是原先看着那样整洁。
米白色的沙发一尘不染，先前林意没注意，茶几上摆着几本翻开的书，都是《高级幻境构型学》、《精神波动谐调原理》之类的着作。
墙壁上挂着几幅色彩大胆、充满超现实意味的装饰画，应该是“幻想大赛”的作品或衍生品。
一切都透着一种知识分子家庭的井然有序和高雅品味。
和他们不久前的状态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刚从其他城市过来，对这边还不熟。嗯，上学是另外一所学校，不出名。”
林意含糊地回答，同时，沉念练神诀运转，精神暗示启动。
“哦？远道而来啊。”梅长林点点头，没有深究，转而兴致勃勃地谈起最近“幻想大赛”的区域选拔赛，评论着几个热门选手的幻境风格，言辞间颇有见地。
梅奶奶则在一旁微笑着倾听，偶尔插话问林意要不要再添点茶，吃不吃她刚烤好的“饼干”。
梅林落坐在一旁，最初有些紧张，但看到林意应对得体，父母奶奶也完全没发现异常——或者说，在他们的认知里，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女儿的“朋友”并不是什么需要特别警惕的事。
她也逐渐放松下来，甚至偶尔还会加入讨论，抱怨一下学校幻境设计课的作业太难。
氛围温馨，谈吐得体，关爱晚辈，兴趣高雅。
这简直是一个模范家庭。
如果林意没有亲眼见过他们服药后的样子，如果没有感知到他们体内那异常衰弱的生命气息和混乱虚浮的精神本质，他几乎要相信，这只是一个科技树点歪了、但总体上和谐文明的普通人家。
“小林刚来，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聊了一阵，梅奶奶关切地问，“现在城里的‘暂居胶囊’租金可不便宜。”
梅长林也看向林意，推了推眼镜：“如果不嫌弃，家里还有一间空着的客房。落落难得带朋友回来，你就多住几天，也让她带你熟悉熟悉环境。”
“爸！”梅林落脸腾地红了。
梅长林和梅奶奶对视一眼，眼中都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那笑容里的意味，分明是误以为林意是梅林落偷偷交往的男朋友，如今终于“带回家见家长”了。
林意嘴角微抽，刚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现在状态极差，【见鱼】暂时无法使用，黑火和锐气恢复缓慢，身处一个完全陌生且敌友不明的星系。
贸然离开，暴露在满是“幻神”瘾君子的城市里，风险太大。
而眼前这个家庭，至少在“清醒期”表现得正常且友善，能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临时落脚点和信息源。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观察，了解这个“幻神星域”更多的信息，寻找可能的离开途径，或者……等待力量恢复。
“那就……打扰叔叔和奶奶了。”林意微微躬身，做出了决定。
梅林落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林意会顺水推舟地答应。
梅长林哈哈一笑，拍了拍林意的肩膀：“不打扰！年轻人嘛，多交流是好事。落落，带小林去客房吧，就在你房间对面。被褥都是干净的。”
梅奶奶也笑眯眯地点头：“晚上奶奶多做两个菜。小林喜欢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食。”林意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就这样，在一种诡异而错位的和谐中，林意就这么住了下来。
夜幕降临，淡蓝色的“太阳”落下，天空中升起了两颗一大一小、散发着朦胧紫粉色光晕的卫星。
林意站在客房窗前，看着窗外逐渐亮起各色霓虹的城市。
街道上恢复了“人烟”，行人步履匆匆，飞梭车流光溢彩，各种广告和叫卖宣传着最新型号的“幻神水”和即将到来的“幻想大赛”总决赛。
一切都充满了科技感的繁华。
但在林意的【真视之眸】中，他能看到那些行走的路人身上，大多缠绕着或浓或淡的诡异“势场”。
林意能感知到，整座城市下方，仿佛涌动着一种无声的、集体性的精神渴求，像一片即将沸腾的毒海。
这是一个把地狱装扮成天堂的世界。
而他，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正站在这个天堂的某个温馨房间里，与“魔鬼”共处一室。
认知的不同，让善意与恶意变得模糊。
立场的对立，让每一张笑脸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毒牙。
林意知道，从踏足这个星系的那一刻起，他已然是——举世皆敌。
轻轻拉上窗帘，盘膝坐在床上，开始全力运转《沉念练神诀》，同时小心翼翼地吸收着空气中游离的微弱能量，试图加速恢复。
然后吸收了一会，林意立马停了下来。
这里的空气，不对，或者说整个空间中游离的能量都有问题！
“这下子麻烦了！”
【真视】！
空气中游离的能量一览无余，每组能量上都依附着一小团的情绪力量。
“这是空气中的杂乱情绪太多了吗？居然影响了能量！简直匪夷所思！”
试试黑火能不能吸收？
当林意调动体内的黑火血脉的时候，却发现黑火已陷入了一种完全沉寂的状态，压根动都不带动的。
“这……恐怕得等一段时间了。”
“先出去转转吧。”
林意没有走楼梯，也没有惊动那几位陷入睡眠的人，分出一道金色分身，幻化成为林意躺在床上。
随后，林意就打开了窗户，跳了下去。
梅林落他们家在顶层，是一座高楼的顶层，目测起来应该有100多层楼高。
林意在下坠，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林意下意识的思考了起来，很少有人会买顶层的楼房，但梅零落他们家就是，而且还有一位老人。
最主要的是整个家庭的组成很奇怪，一家子只有三个人。
梅林落的母亲，还有梅奶奶的老伴不在了，家中并没有这两人存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的遗像或是其他。
也就是说，最起码已经分居或者去世三年以上。
从行为举止看出来，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不对，反应不对。
林意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一开始可没有用精神暗示控制这两位。
一个父亲和一个奶奶，看到自家女儿、孙女，房间突然多出了一个男人，不应该是像这样的表情和表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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