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二，未时正（下午两点）。
苍空经大雪洗练数日，剔透如镜一尘不染。
碧蓝之下，一头翼展丈余的黑羽雄鹰无声翱翔，将身周数十里景物——荒山、密林、战场、山岗，以及破雪而来的军阵——映入宝珠般的湛蓝双眸。
长风回转。
猛禽御风折返，越过斑白丘陵，落在一尊一丈巨石顶上。
有节奏的鸣叫、挥振双翼、横行数步，以特定的动作传达特定的信息。
随后地面猛然一震，尘土动摇间雄鹰爪下的巨石居然撑着四足站起。
巨石颅顶，真元挥涌而出解离大气，投射出一幅斑斓光幕。
【东南方，十二里，两千人，骑兵不多，旗号陌生，应当是补充往烽燧城的后备兵力。】
数帧后，更多光幕投出，交相辉映无声嘈杂。
【两千人，以镇北卫建制队将当是天人交感，或有二位浑然、二三十贯通。】
【都是人类青壮，能提供最多的灵机，远强于眼前野村——老弱病残哪怕抓了，能活着带回的也不过十分之三四……】
繁复交流在二百毫秒内告一段落。
众巨灵的光学视角转向战场。
一座坞堡边长百米、墙外散着横七竖八的拒马，墙面与墙头埋满了削尖的木枪，好似头竖起背刺的豪猪。
北侧，八米高的墙台被一座平地拔起的土桥接平，桥面溅洒的鲜血在冰风中迅速失温，颜色由赤橙降为蓝紫。
身着藤甲的步行狼骑手持锤盾，狂热而冷静地轮番冲击试探，消耗守军的抵抗意志。
【吾等九位——二位大觉者，七位觉者——并三十七骑恐狼骁骑，百二十头一等灰狼，野战破二千人军算不得难……】
一瞬之间，九位巨灵达成共识。
旋即一道如雷如鼓的闷声排开，狼群与骑士令行禁止，有序退下。
黑牛屯住民未明所以，不敢动作，只握紧武器瞪大双目在墙头逼视。
未久，三里外，洪范策马站上山岗，顶风猎响的大纛悬在一侧。
“方才那只鹰隼果然是巨灵的眼线。”
养浩穰凝眸于远方重整队列的狼骑，肃然道。
“巨灵擅役使野兽，麾下不止有熊狼虎鹰之类的猛兽，大规模作战时还会召集成千上万的鹿群，既作为石奴的后勤食粮，也能作集群冲锋。”
洪范一行对此早有了解。
巨灵身非血肉无法生育，每一个个体都是由生者分割魂魄点化死物而来；此外它们通过仪式还能以自身精神滋养人兽，或拔擢修为，或增长智慧。
而持续不停的“南狩”正是为它们的成长获取养分。
“那些狼兽就是传言中的恐狼了罢”
吕云师远望打量，隔着千余米依然能看见其獠牙滴下的涎水与厚实皮毛盖不住的肌肉轮廓。
“看这体型，怕不是每一头都重过千斤”
“千斤还算小的，大的肩高近两米，能有一千四五百斤。”
养浩穰回道。
“这等异兽绝对速度不快，但非常耐寒耐饿，一对一能斗赢凡虎；寻常贯通若不是全副武装老于厮杀，不太好拿下。”
听闻此言，大纛下的诸位军侯督尉面色稍稍郑重。
坐骑既非等闲，那背上骑士也不可能是弱者——一千多斤的巨兽扑击撕咬时普通人莫说配合，恐怕连变速负荷都承受不了。
“那些狼骑士就是所谓的狼脊力士了”
洪范问道。
其鞭梢所指，是三十七位肌肉鼓胀、士气高昂的巨汉；它们裸露的皮肤上满是繁复刺青，隐有光华流转。
“正是。”
养浩穰拱手作答。
“这些力士都是狼脊城中最出色的战士，受巨灵刻画纹身法阵，每次灌顶后在二三十日内能发挥五倍身体机能。他们与坐下恐狼同吃同住默契非常，再得巨灵临阵加持的情况下每一骑足以与三四位贯通武者相持。”
“五倍机能这是将凡人拔到贯通八九道正经战力了。没有代价吗”
徐运涛问道。
他想起了淮阳国的飙风卫——王驾亲卫、具装铁骑、全员贯通——集三郡之力不过二百人而已。
“无非是一些寿数；大部分狼脊力士活不到四十五。”
养浩穰回得不以为意。
北疆苦寒，凡人能活到五十已不算短，折寿相当于没有代价。
上层拔擢修为，下层灌顶力量。
一番话听完，所有人对石奴的存在已有理解。
铁靴碎雪踏踏，一刻未停。
山岗侧畔，赤沙军绕行而过，甲兵在手，刃向西北。
“难得半道撞上，不能让他们跑了。”
高俊侠语带兴奋，在冰天雪地中背衫微湿。
“又是石头又是野兽的，进山跑散了可不好找！”
自他开始，众将正欲聒噪请战，却见远处三十七位狼骑整备完鞍具兵器，相向结阵。
像是要主动发起进攻。
“蛤”
众将不禁莞尔。
“我们不识得他们，好在它们却也不识得我们！”
洪博咧嘴狞笑，右手轻轻抚摸赤面狻猊的吞兽剑格。
洪范以视线压下下属的亢奋，看向养浩穰。
“那九头巨灵什么水平”
“巨灵之属强的不一定大，但大的一定强；它们不习武道，很难直接用境界转换。”
后者谨慎作答。
“按照一般情况来估，最强的差不多强天人交感，剩下的浑然贯通不等。巨灵精于操纵先天灵气，攻击范围大，轻易不愿近战；对付它们凡人没有意义，要武者突击近身。”
“能俘虏吗”
洪范解了大氅，递给亲卫。
“可以俘虏。砍断肢体破坏了回路，一般的巨灵就动弹不得了。”
养浩穰见状颇为兴奋。
“只是巨灵没有痛觉，无法折磨，也不怕死。以往偶有俘虏的要么杀了，要么关到死。这些石头架子虽然不吃东西，但需要食火获能，否则也会饿死。”
“明白了。”
洪范捏动指骨，准备好用拳锋感受巨灵的石躯。
以他如今战力单人破军并不算难，那三十七骑狼骑看似凶猛，温酒功夫就能杀尽。
“校尉。”
徐运涛却将他唤住。
“刀出于淬，玉贵于琢。我在西京时研读战例，说巨灵长于阵地作战行动相对迟缓。难得撞到这种机会，何妨先试试新式火器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