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红月，也没有无休止的黑夜。
天边是一片渐变的晚霞，比苏白在人类世界看到的更加美丽，红霞的边缘甚至有着如同金粉勾勒的霞光。
明明知道这里只是导演构建的空间，但苏白还是可以感觉到脚下的沙滩细软温暖，像是刚刚被阳光晒过，踩上去时甚至能感受到沙粒在指缝间缓慢滑落的触感。
太过于真实了。
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岸边，不急不躁。风轻轻吹着，甚至带着海水咸味与潮湿气息，还有远处传来的陌生的花香。
苏白向着大海的方向望去，双眼似乎捕捉到有什么影子正在海面下悄无声息地游过。苏白凝神望去，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两道模糊的影子从一侧掠过又没入深海。
然后苏白又一次次看见海面短暂地浮现出一截鱼尾。尾鳍修长，鳞片在光中泛着层层细碎的不同颜色的光芒，每次都在一瞬即逝的跃动中闪了一下，又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
眼前的海岸太美了，美得让苏白一时有些出神。
海水被晚霞染得发亮，但波光粼粼的海面不断反射出的是宛如钻石火彩般的光晕。
苏白脚下的沙滩和砂砾更是温柔的银白色，踩上去时仿佛踩进了一层柔软的光尘。
这是人类世界不曾有过的美景。
更远处，一些不属于人类世界的植物在海风中缓慢摇曳着。那些花开得极大，颜色浓烈饱和，有的花瓣层层堆叠地铺展开，露出鲜艳的花心和复杂的结构，有的则包裹着未开的蕾瓣，散发出陌生的香味。
苏白望着这一切，短暂地忘了呼吸。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鱼先生在最后的时间里想看见这里。
「这里是人鱼一族的故乡。」身旁巫珩的声音也验证了苏白的猜测，他正看着远方的海面，语气平静，「这是文明未坍塌的时候，它原本的样子。」
是红月下早已不存在的地方。
「谢谢你，叙先生。」鱼先生睁开双眼，目光贪婪地看向眼前的大海。像是要将这片景色烙印进意识深处，想要记住眼前风景的每一处细节。
「……」导演先生走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他伸出手，最终却又缓缓收回，只剩下一声极轻的叹息。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导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是最后一遍确认，又像是在试图挽留。
「是的。」鱼先生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他抬头望向导演，又转头看了苏白一眼，那双仍透着疲惫的眼睛里却有一丝清明。
「如今的我，不过是意识尚存的一段残片，是这场实验硬生生将我绑在这些残骸里，才苟延残喘到了现在。」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楚。
「哪怕我现在什么都不做，我的意识也已经在崩解……如果鬼巫大人和各位大人没有想要做些什么，再过不久我应该也会和其他同族一样成为这堆毫无意识的残躯中的一部分。」
「而现在，我终于有了想要去做的事情了，这对我来说是最幸福的事情。」
苏白看着他，导演也没有再劝。他们都听得出，那声音背后的坚定不是冲动，是一种走到了终点后的释然。
银色人鱼脸上的笑容中充斥着幸福感，温柔得几乎不真实。那是一种能够触动人心的笑容，像是卸下了一切负担的人，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看着那笑容，导演先生终于还是后退了一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具后的双眼就这么看着被残肢吊在半空中的人鱼。
然后——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缠绕在人鱼四肢上的那些残肢骤然断裂，一道银光从高处垂落。
他终于落地了。
银色的人鱼倒在柔软的银白沙滩上，他慢慢仰起头，终于得以抬头望见天空中金粉点缀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