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用寻问的目光看着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摇一摇头，“你别问。”
她跟大公子说了，那不就是把娘家那头的要求传给大公子了吗？田地，官位，那头儿怎么有脸开这个口的？
大公子：“好，我不问。”
大少奶奶又给大公子盛了一勺子虾仁，“快吃吧，这么晚了，你就不饿啊？”
大少奶奶不用问也知道，林得意这一走，他的那些事就全丢给大公子了。
“父亲就知道你接到他的信后，会往南营口来，我就与母亲说，我想来看看你，”大少奶奶帮大公子剔着鱼刺，一边说：“母亲答应了，我就过来了。”
“母亲给我们带孩子，让我多陪陪你。”
大公子问：“孩子们想我吗？”
大少奶奶：“哪能不想呢？只是看信，又见不着人，女儿想你想得，都哭过好些回了。”
“那为何不带他们……”
问为何不把一双儿女带过来的话，没说完呢，大公子就苦笑着摇头，儿子女儿过来了，他有空陪吗？
大少奶奶“唉”的一声，“他们要念书呢。”
他们的儿子林熙是长房长孙，大公子当年是怎么受得教育，林熙就得受什么样的教育，少学不了一点，偷不了一点懒的。
女儿林妍是大公子的嫡长女，这样的身份，小姑娘要学得的东西很多，不比她哥哥轻松多少。
“你觉着他们还小呢？”大少奶奶小声跟大公子说：“已经有许多人家来打听林熙和妍妍的婚事了，想先把亲事订下来。”
联姻，永远是世族大家热衷的事情啊。
“母亲推说你不在京，要等你回京再说，”大少奶奶怅然地说：“日子过得真快啊。”
就这么一转眼，他们的儿女都要议亲了。
大公子没说话。
大少奶奶：“不说这个了，你先好好吃饭。”
汤热好了端上来，大少奶奶又给大公子盛汤。
“我娘家先前还递了话，想给林熙说亲，”看着大公子把这顿饭吃完了，大少奶奶一边拿了漱口的茶水给大公子，才告诉大公子。
大公子：“岳父想亲上加亲？”
大少奶奶显然跟娘家闹得很不愉快了，面色不虞地说：“不过小九……，啊，娘娘说不行，说表兄妹血脉太近，不能成亲。”
在这个世界，表兄妹成亲是常有的事，人们讲究一个亲上加亲嘛。
大少奶奶：“圣上便直接替林熙拒了，说我们林熙的婚事得你做主，他同意才行。”
“我娘家就没再提过这事了，圣上可不会给他们脸，他们跟圣上闹不起来。”
大少奶奶不知道谢九欢的说法对不对，但她很感激林得意和谢九欢的。要是没有这二位出面，她替儿子拒了婚事，她娘家那边就得又提林妍的婚事了。
大少奶奶：“圣上命太医去查表亲成婚的事了，娘娘说了，事实胜于雄辩，多看看表亲婚生下的儿女，是好是坏就一目了然了。”
大公子：“好，我知道了。”
大少奶奶：“不管怎样，林熙要娶的姑娘，林妍要嫁的小郎君得是他们喜欢的。”
政治联姻，她的一双儿女逃不掉，但她这个当娘的还是得为他们挣上一挣，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初见便不喜欢，这要怎么过一辈子？
“好，听夫人的，”大公子点头，“让他们自己选，就跟当年夫人选我时那样好了。”
曹大少奶奶被大公子说得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大少奶奶是个端庄的性子，笑起来也是极为克制的，只嘴角微微扬了扬，但她伸手抱住了大公子。
“我好想你啊，”大少奶奶很小声地跟大公子说。
他们说完了家事，谈完了儿女，大少奶奶终于说起了自己的想念。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我好想你啊，便 再也没有更多的话了。
大公子抬手替大少奶奶理了理鬓发，“抱歉，”大公子跟大少奶奶道歉：“让你一个人在京城，是我不好。”
“没有，”大少奶奶鼻音很重地说：“我知道你在做大事，我懂的，夫君，我都懂的。”
初见林行时，林行十六岁，曹书禾十四岁。
大少奶奶从没问过大公子，初见时，你是怎么想我的？她不敢问，怕大公子骗她 ，又怕得到的答案让自己失望。
但大少奶奶是第一眼就喜欢大公子的，少年时的林行啊，是任哪个姑娘看见了，都会脸红心跳的人，谁会不喜欢林行呢？
大少奶奶那时隔着屏风，望向在堂下与她祖父、父亲行礼的大公子，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一个少年公子。心砰砰地跳着，十四岁的曹书禾只刹那间的一眼，便将自己的一颗芳心交了出去。
婚事订下后，祖父、父亲和叔父他们很高兴，但祖母和母亲却是暗自忧心，她们找了个机会，跟十四岁的曹书禾说了沈阁老的事，还跟她说了沈家小姐。
自己期盼着嫁他为妻的人，心里原来还有一个姑娘。大少奶奶那时候好伤心的，但她没怨过大公子，也没怨过那位红颜薄命的沈小姐，她只怨为何不是她最先遇见的林行呢？
她曹书禾也很好啊，她是曹家最漂亮的姑娘，她琴棋书画皆通，她的一手苏绣精美绝伦，她还精通管家理财，她那么努力地让自己优秀，让自己比族中，比同龄的女孩们都好，可她偏偏不是林行最先遇见的姑娘。
可十五岁时的曹书禾还是坐上了花轿，她和林行有一场盛大的婚礼。一身嫁衣跟着林行走进秦国公府的大门的时候，十五岁的新娘跟自己说，我不后悔。
这是大少奶奶从未与人说过的事，她迈进秦国公府的大门时，在心里说的话是，我不后悔。
就像祖母和母亲担心的那样，也许林行的心，永远不会在她的身上，也许她一辈子只能活得像林行身后一个影子，空有一个林莫停夫人的名号，但十五岁的曹书禾跟自己说，我不后悔。
除了她自己，也许连林行都不知道，她有多爱他。
大少奶奶喜欢看林得意和谢九欢在一起时的样子，他们的爱热烈且张扬，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但大少奶奶不羡慕。因为她的爱也同样拿得出手，热烈，且带着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后悔的绝决。
哪怕你不会爱我，但我爱你。你想救世间的穷苦人于水火，你想实现老师的理想，你的心里装了天下苍生，所以没有我的位置了，我也还是爱你。
从小被长辈教导要计算得失，要懂得取舍，精明能干如曹书禾，这辈子唯一干得一件蠢事，就是爱上林行，并心甘情愿地嫁与了他。
如果有来生，大少奶奶在佛前求过许多回，她与林行还有缘分的话，能不能让她成为，林行初时遇见的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