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半边身体行动不便,语言功能也受损,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或坐在轮椅上,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曾经家中的顶梁柱,如今成了最需要照顾的人。
巨额的医疗费像一座山,压得林家喘不过气。林凡接下了所有能接的零活,没日没夜地干。他的手艺比以前更加精湛,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沉静力量。但零散的收入,对于医院的账单和后续的康复费用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家里的气氛沉重而压抑。母亲日夜照顾父亲,憔悴不堪。姐姐林悦除了帮忙家务,也更加拼命地工作,并将大部分收入都交给了家里。李建明时常过来帮忙,做些重活,或者悄悄塞些钱给林悦,但他的能力也有限。
一天傍晚,林凡正在院子里赶制一批小凳子,母亲端着药碗从父亲房里出来,眼圈红肿。她走到林凡身边,看着儿子瘦削的侧脸和手上新添的伤口,嘴唇哆嗦了许久,才哽咽着开口:
“凡凡……你爸他……今天清醒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一直指着你,嘴里含糊地念着‘媳…妇…孙…子…’……”母亲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心里就放不下这个……他觉得……觉得要是看不到你成家,他死了都闭不上眼……”
林凡握着凿子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头,看向父亲房间的窗户,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张因病痛而扭曲、却依旧执着于传统执念的脸。
传宗接代。
这个在前世压垮了他,让他最终用金钱去购买婚姻的沉重命题,今生,又以另一种更加悲情的方式,缠绕了上来。
与此同时,外面的风言风语也从未停歇。
“林家那小子,以前看着有点起色,结果克死了女朋友,又把他爹气倒了,现在谁家姑娘敢跟他?”
“是啊,听说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他那个工坊也半死不活的,哪个女人跟了他,不是跳火坑吗?”
这些话语,像冰冷的雨水,渗透进林凡生活的每一个缝隙。媒婆那里更是早已没了音讯。现实赤裸而残酷地摆在面前:以他如今“出名”的“霉运”和沉重的家庭负担,在这个封闭的小镇,想要正常地说一门亲事,难于登天。
绝望之中,一条“捷径”再次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常年在外跑生意的远房表叔回来,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林凡的窘境,找上了门。他避开林母,神秘兮兮地对林凡说:
“小凡啊,别怪表叔说话直。你这情况,想在本地找,难了!不过呢,表叔在外面有点门路,认识些人……那边(通常指更贫困的地区)的姑娘,要求不高,人勤快,能过日子就行。花点钱,手续办好,就能领回来给你爸冲喜,给你们林家续上香火……”
这番话,与前世那个将他引入跨国婚姻悲剧的中介的话语,何其相似!
林凡听着,浑身冰冷。他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东南亚妻子充满怨气的脸,看到了女儿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
是命运吗?
他挣扎了,改变了,甚至一度触摸到了幸福和希望。可最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着命运的琴弦,一次次将他推回相似的轨道。懦弱——婚姻悲剧——众叛亲离。这个循环,难道真的无法打破?
巨大的无力感和讽刺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看着母亲充满期盼又饱含泪水的眼睛,听着屋里父亲偶尔发出的、焦灼的含糊呓语,感受着这个家因为经济和精神双重压力而发出的呻吟。
爱情?他唯一的爱情,已经随着王倩埋入了黄土。
理想?那间曾承载梦想的工坊,如今只是为了糊口而运转的机器。
尊严?在生存和责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又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绝望、认命和自我牺牲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开来。为了让父亲“瞑目”,为了让这个家能勉强维持下去,或许,这真的是唯一“现实”的选择。
就像前世一样,他再次走到了这条看似能快速“解决问题”的岔路口。
不同的是,前世的他,或许还带着一丝对异性的好奇和摆脱单身的渴望。而今生的他,内心一片荒芜,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沉重的义务。
他抬起头,看着远房表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干涩得像秋风刮过落叶:
“多少钱?”
“需要……办什么手续?”
他没有咆哮,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痛苦。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接受了这看似是“命运”的安排。
他再次走上了那条老路。但这一次,他的脚步更加沉重,眼神更加死寂。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场婚姻,更像是一场预知了结局的、对自己的献祭。
他将用自己残余的人生,去满足父亲的愿望,去维系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至于幸福?那早已是上个世纪,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场短暂而奢侈的梦了。
命运的轨道,似乎真的拥有强大的惯性。林凡的抗争,在接连的打击和沉重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弱。他是否真的无法逃脱这既定的循环?那个被他小心翼翼覆盖起来的、代表新生和救赎可能的木雕,是否还能等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