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冲击也发生在聂绍元和唐依柔身上。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情绪内敛到极致的男人,眼中映出了剧烈的震动。
情绪淡漠,对任何事物都不太关心的唐依柔死死咬住下唇,已然渗出鲜血。
聂绍元试图将风险揽到自己身上,安排一个相对稳妥的突击方案。
“你们先在这等着,我去........”
然而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唐依柔已经冲了进去。
她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双总是冷冷清清的眼眸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决绝,目标明确地直扑向花田深处。
为游夏,也为许从任。
对她而言,陷入其中的,是她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两个人,任何一个都绝不能失去。
聂绍元深知此刻已无法阻拦。
他立刻转向一旁的叶舟,试图至少保住一个,但是叶舟怎么可能愿意。
叶舟目光死死锁定了唐依柔消失的方向,留下一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便紧跟着踏入了花田之中。
那些被激活的月季朝着闯入者露出狰狞的獠牙,还没开始动就被挥洒下来的液体尽数腐蚀。
嗤嗤”的可怕声响不绝于耳,娇艳的花瓣迅速枯萎发黑、化为粘稠的污秽。
侥幸躲过腐蚀雨,从侧面偷袭的怪物,还没来得及靠近,又在扑克牌组成的漩涡里被彻底绞杀。
唐依柔今天瞬移次数已经用尽,无法依靠灵活位移摆脱纠缠。
大面积的腐蚀攻击虽然有效,但散发出的气息和动静却吸引了更多的变异花朵。
一时之间,无数带着尖刺的荆棘如同灵活的毒蛇般缠向她的手脚,限制她的行动。
唐依柔被迫侧身闪避,立刻意识到这样下去会被彻底困住,当即正欲靠近的叶舟大喊:“我帮你收尾,去救人。”
叶舟稍一点头,默契不言而喻,从她身边掠过。
抵达游夏面前时,眼前的景象让叶舟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伸出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指尖都在微微痉挛。
如此近的距离,让他更直观的感受到了游夏遭到的痛苦。
已经破碎不堪的身体,就这样摆在叶舟的面前。
叶舟想要伸出手去探游夏的呼吸。
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让他心生恐惧。
哪怕他当年站在必输的赌桌前,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聂绍元接替了唐依柔清扫荆棘的任务,帮她吸引火力。
唐依柔顿觉轻松许多,很快跳到叶舟身边。
叶舟的手还按在游夏脉搏上。
“怎么样?”唐依柔焦急询问。
“有呼吸,活着。”
仅仅只是这五个字,便耗费了叶舟所有的力气。
他死死盯着眼前几乎与花丛融为一体,周身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的游夏。
那些根系,几乎深深埋入了血肉之中。
如果强行扯出,肯定会造成二次伤害。
怎么样才能把游夏救出来,变成了一个难题。
净化类的道具卡对这些月季没用,刚才就已经试过了。
难道真的要……
可是花在的话,叶舟还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把花给游夏,那他就真的……
“就用这个。”
叶舟托起手中的菊花,声音低沉沙哑,是另外两人从未听到的样子。
紧随其后赶过来的聂绍元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极大。
叶舟的状态很不对劲,这是非常明显的事,尤其是在这朵菊花被挖出来之后。
他担心游夏,但也不想用另一名同伴的命去换。
聂绍元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叶舟:“这花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叶舟抬起眼,那双瞳孔黑得几乎见不到底,深藏着难以言说的东西。
“没关系,”他的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虚无,“我死不了。”
聂绍元还想再说什么,被唐依柔挡住了。
女人垂下眼,面色是与叶舟一般的苍白。
“迟早的事,救人要紧。”
早在看到那朵菊花的时候,唐依柔已然反应过来什么。
而叶舟比她更早意识到了这一点。
叶舟俯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托起游夏无力垂下的头。
尖锐的荆棘瞬间划破了他毫无防护的手掌,温热的血液涌出,滴落下来,与游夏身上的鲜血交融在一起。
那朵菊花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骤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那些深深嵌入游夏皮肉,疯狂汲取生机的月季,仿佛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收缩。
最终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缩回了土壤深处。
菊花自动缩小,化作一道流光,倏然没入了游夏微张的唇间。
肉眼可见的,游夏那骇人的惨白脸色正飞速恢复红润,微弱的气息也变得强劲起来。
有用。
叶舟重重地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浊气,紧绷的心神稍松。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他说着,语气有一种近乎留遗嘱的感觉。
聂绍元直觉不妙,赶紧伸手去接。
下一秒,叶舟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下去。
游夏又做梦了。
相比于之前那些充斥着追逐和绝望的噩梦,这一次的梦境则显得平和许多。
最开始,他行走在一片极其狭窄,仿佛没有尽头的悬崖小径上。
与往前走,闻到了花香,看到了花海。
不,那是由无数扭曲的花朵怪物组成的深渊,头顶,脚下,甚至连身后来路也被全部吞噬。
一双又一双由苍白根系扭曲而成的手臂从翻滚的花海中伸出,试图将小径上唯一的行者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游夏只能一直往前走,不停地走。
他不能停下,甚至不能放缓速度,因为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迟疑或疲惫,那些根系手臂便会更加疯狂地试图缠绕上来。
刚才所说的平和,带着一种深深的讽刺。
游夏不得不从走变成了跑。
跑啊跑,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在压抑到快要爆炸的急促喘息中,游夏脚底骤然踩空。
那小径毫无征兆地断裂了。
身体急速下坠,强烈的失重感随之传来,耳边是怪物们兴奋的嘶鸣。
游夏下意识地闭上眼,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怪物吞噬。
然而,预想中的痛苦并未到来。
身体被一层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芒托住,如同最安全的茧,将他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游夏茫然的睁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朵散发着淡淡光晕的菊花。
静静地悬浮在他面前,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与扭曲,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老许?”
游夏怀抱着某种微弱的希冀,对着空茫的四周,轻轻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事实上,被困在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中的许从任正急得团团转。
他受到影响远没有游夏深刻,因此更早恢复了一丝意识。
可是却无法与游夏取得任何联系。
两人像是被完全隔开,放置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平行空间里。
游夏似乎意识到了这朵菊花和许从任没有关系。
但那股熟悉的气息,静静吸引着他。
游夏试探性伸出手。
就在掌心触碰到那奇异花瓣的瞬间,整朵菊花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没入他的体内。
庞大而陌生的能量如同洪流般在他体内猛烈冲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段段零碎却无比清晰的记忆碎片。
晃动的人影中,有唐姐焦灼的面容,也有聂队紧绷的侧脸……
所以这是舟哥的记忆,在自己被困在花田之后发生的那一段?
游夏下意识地将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
那里,种种不属于他的情绪正在疯狂冲撞。
剧烈的慌乱,刻骨的焦急,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无措。
最终,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幕。
“把这朵花挖出来,它会告诉我们游夏的位置。”
为了救自己,硬生生剜肉的果决。
游夏瞳孔扩大。
被极致的画面冲击后,只映出一片全无意识的灰。
舟哥,为了救他,竟然……
怎么会这样……
自己明明,拼了命想要保护他们。
结果又变成了拖累。
不,不是拖累。
一切都是副本搞的鬼。
许从任拼命大喊,想要这股念头从游夏脑中去除。
游夏却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没了许从任的陪伴,他又变回孤身一人。
孤寂的,无助的。
游夏双手抱着膝盖,目光空洞的注视着脚下翻涌的怪物。
废物。
废物。
他就是个废物!
“不,你不是。”
“你是游夏。”
“是我们的救世主。”
“你才不是……”
废物!
游夏以最最恶狠的语气骂着他自己。
许从任靠坐在那层屏障上,分明能感受到游夏的存在,却始终无法接近触碰。
只能眼睁睁看着游夏陷入自我折磨的困境。
好疼啊。
心脏好疼。
分不清是游夏的疼还是他自己的疼。
许从任怔怔的摸着自己的胸口。
与游夏的动作重叠在了一起。
感受着那正在缓慢跳动的心脏,游夏满怀着对自己的恶意。
与其这样,不如死掉好了。
说不定少了自己,通关还能更快一点。
当这个自毁的念头从心底滋生出来时,便瞬间如同见了风的野火,不可抑制地疯狂蔓延。
游夏的手中无声地凝现出一把寒光熠熠的短刀。
他眼神灰败,将冰冷的刀尖缓缓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然后,一点点向前施加压力。
直到那锋利的尖端即将刺破薄薄的皮肤。
刹那之间,他手腕猛地翻转,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干脆利落的切断了那颗正在绽放的花朵脑袋。
花瓣快速伸缩收拢,无声的尖啸爆出。
游夏的身影于虚空之中缓缓漂浮而起,眼眸微垂,脸上如冰霜凝固,没有任何表情。
金纹菊花印记愈发璀璨耀眼,流金般的光芒映照出他线条清晰的眉眼,甚至为此笼罩上了一抹神性。
许从任轻轻舒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关键时候,游夏自己清醒过来。
没错。
游夏的确被叶舟不惜一切拯救自己的画面深深冲击,意识恍惚,心神震荡,几乎要被那滔天的自责与绝望吞噬。
但他的理智却始终维持着最后一道防线。
或许是因为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百花村那个初入险境的新手。
深刻领教过副本喜欢玩弄人心的卑劣手段,他又怎会轻易被困住。
强行将从这泥沼般的负面情绪中抽离出来,周围光怪陆离的幻象也开始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快速崩塌。
游夏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越升越高,最终彻底脱离了那扭曲的空间。
下一秒,游夏猛然睁开双眼。
带着灰尘气息的屋顶横梁映入眼帘,身下是略显硬实的床板。
他正躺在聂绍元那间屋子的床上,周围空无一人。
游夏顾不得仔细感受身体残留的疼痛,那些关于叶舟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安心。
当即一个翻身下床,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鞋也顾不上穿好,就猛地朝门外冲去。
“舟哥!”
他跑得太急太猛,刚冲出房门,就听到动静,准备走进来的聂绍元迎头撞上。
“砰”的一声闷响。
按照往常,游夏受了这结结实实的一撞,怎么着也得龇牙咧嘴地呼痛,揉着被撞疼的地方抱怨两句。
可是眼下,他却完全顾不得自己撞得发麻的肩膀
可是眼下他却完全顾不得,只一把死死抓住聂绍元的袖子,声音里充满了惊惶未定的颤抖:“舟哥呢?他在哪?”
聂绍元面上露出迟疑。
游夏心中顿时凉透,手脚都控制不住地发软,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他是不是……”
“不是,别瞎想。” 聂绍元看出他的误解,立刻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他没事……”
游夏茫然的抬眼,从最后三个字当中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含义。
聂绍元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对他道:““总之……情况有点特殊,很难用几句话解释清楚。我带你去看吧。”
游夏下意识地跟着聂绍元的动作,被他半扶半带着,有些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