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夏的记忆里,皇后宫中的这口井分明早已干涸多年,怎会突然涌出如此清澈的水?
更诡异的是,井水溢出井沿,却并未向四周流淌,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始终维持着固定的水位。
游夏眉眼沉凝,“肯定是雨神搞的鬼。你碰那些井水了吗?
元答应点头,碰了。”没等游夏一口气提起来,他又道:“但是根本摸不到。
游夏一怔,伸手去触碰水面,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径直穿了过去——仿佛那根本不是水,而是一层幻影。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元答应询问游夏的意见。
他其实是想跟着一起跳下去救三个同伴的,只不过顾忌着游夏,才没有贸贸然行动。
游夏沉默一瞬,救是肯定要救的,但怎么救是个问题。
“如果他们真的是被雨神带走了,我们跳进井里也找不到他们,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找到雨神。”游夏一手握拳,眼神坚定,“雨神像就在寝殿左侧的那间偏房里供奉着。”
元答应点头:“好,我听你的。”
雨神像立在偏殿中央,锦衣华服,通体鎏金。
就在游夏和元答应两人走到神像面前时,忽而有震动感传来。
神像周身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腐败肉块,原本该是镶嵌宝石的双目,如今却变成了两团浑浊的不透明物质,内部似有活物游动。
它双手在震动中扬起,露出所捧的一只玉碗,碗中本该盛着清澈的泉水,可如今却装满了浓稠的暗红色液体,表面浮着一层油脂般的薄膜,散发出腐烂的甜腥味。
当游夏的目光落在碗中时,血水突然翻涌,浮现出三张扭曲的人脸。
尽管人脸下一瞬就消散了,游夏仍认出了脸的主人。
正是他失踪的三个同伴。
担忧和恐惧瞬间攥住游夏的心神。
脑中有个声音却在不停对他说冷静。
游夏深呼吸一口气,对身侧的元答应道:“看来他们的确被困在神像之中了。”
元答应盯着神像手里的碗没有挪动目光。
游夏顺着看过去,发现碗沿刻着一行细小的符文,凑近辨认,写的是:
饮我血者,与我共生。
“第三条规则?”
元答应忽然开口。
游夏不太确定。
神像身上的金漆掉落的越来越厉害,有的砸在地上,有的落进碗里。
金碧辉煌的神像在快速衰败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取他的活力。
游夏福至心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元答应的手,“我知道了,走,跟我进去。”
说着,他就往前迈了一大步,抬手伸进玉碗之中。
停滞不动的血水在瞬间翻涌而起,宛如怪物张开的大嘴,直接将面前两个活生生的猎物吞没。
一瞬间的眩晕过后,游夏终于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鼻尖可以嗅到浓郁的腥臭味,脚底的触感柔软滑腻,踩起来还有咕叽咕叽的声音。
没等游夏睁开眼,就听到耳边一声短促的小心。
紧接着他被一人护在身后,躲藏在暗处突袭的怪物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随后被一把长剑洞穿。
游夏抬眼,看到的是元答应单手执剑,利落的甩掉剑身上的怪物。
而后他揽着游夏的肩膀后退两步,眉眼下压,警惕的盯着面前摇摇晃晃站起来几具尸体。
尸体已经没有完整的模样,从头到脚都挂着破碎的人皮,周身还有被灼烧过的痕迹。
游夏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这些应该就是真正的百姓,他们早就死了,尸体被扒下来,被其他鬼怪套上,成了我们看到的那副鬼样子。”
元答应低低嗯了一声,“你先后退,我来解决他们。”
说着便把长剑立于游夏身前。
就在那几具尸体即将扑过来时,忽然寒光亮起,身后飞来尖锐的利器,穿透尸体大脑,将它们钉在了地上。
游夏定睛一看,所谓的利器其实是几根被打磨过的簪子。
他心中一松,转头去看。
果不其然,刚失踪的柔妃现在正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冲他挥手。
旁边是抱着自己药箱的阿白和神色冷淡的端王。
游夏刚要快步跑过去,被元答应一把拉住了。
“小心有诈。”
言下之意是这三人可能是雨神制造出来的幻觉。
游夏斩钉截铁的丢下两个字,“不会。”说着就直接从他手中挣脱了。
来到三人面前,把他们从上到下检查了个遍,发现只是身上沾了点血,并没有受伤,不由得放下了心。
柔妃没有调笑游夏,反而对着慢一步走过来的元答应道:“喂我说傻大个,你刚才是不是怀疑我们?”
他看到了元答应阻拦游夏的动作,心里有些不爽。
元答应抿唇不语。
阿白立刻为自己还有身侧两人澄清,“我,我们一进来就被那些尸体攻击,打倒一,一个,它还会站起来,怎么也杀不干净,最后还是端王姐姐点,点了一把火,把那些尸体烧成了渣。”
端王点头,而后做了一句补充:“不是火,是炸药,我一直携带着。”
这是她第一次睁眼时从自己身上摸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感觉应该有用就一直带着。
游夏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样就和他猜测的对上了,雨神将三人吞噬后,以为可以如之前的那些百姓一样,剥下他们的人皮,结果却遇到了硬茬子,没成功不说,神像都被打掉漆了。
“所以我们进来时各种异样,都是因为你们进入神像体内后制造出来的?”元答应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句。
端王抱着胳膊,淡淡嗯了一声。
“接,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怎么出去?”阿白轻声发问。
游夏刚要回答,却见柔妃一手摸着下巴,眼中露出邪恶的笑:“出去干嘛,我觉得这里还挺有意思的。”
所以某人就算失去记忆,本性是不可能改变的。
许从任默默的想。
端王皱眉看过来,“你想干什么?”
柔妃摊手,宫装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被带着腥气的风吹起。
“既然这里是雨神构造出来的世界,我们不如直接毁了这里。”
他轻轻扬起眉梢,柔弱的装束也盖不住他眼中的邪气,那是一种对于自己实力的自信。
有什么画面从游夏脑中闪过,模糊中他似乎记起了什么。
没等他仔细往下想,就见头顶一片苍茫血色的天空蓦然聚集起黑云,浓稠的雨滴在其中聚集,而后朝着下方所站的柔妃倾泻下来。
那雨滴颜色暗红,黏腻至极,和碗中所盛放的一样。
另外三人尚且不知,但进来之前曾亲眼见过的游夏和元答应却非常清楚。
柔妃的话惹怒了雨神,这雨滴就是它酝酿许久的大招,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大脑一抽一抽的疼,游夏忍不住暗骂一句。
如果还是那些尸体,他们能打能逃,可以不放在眼里。
但如果是天上下雨,这他妈该怎么躲?
元答应下意识挡在几人前面:“这片雨笼罩的范围不算大,我和端王可以用轻功各带一人离开。”
但他们有五个人,总要剩下一个。
柔妃举手:“我有办法,你们不用管我。”
游夏下意识爆了一句粗口。
你有个屁的办法,你连天赋都用不了。
等等,天赋是什么?
就在雨滴落下来的那一秒,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忽然展开,将五人牢牢护在其中。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保护罩上的声音宛如不甘的嚎叫。
四双眼睛一起看向召唤出白光的游夏。
总感觉好熟悉。
头痒痒的,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游夏此刻却陷入了一种放空的境地。
他仰头呆呆看着头顶一朵朵狰狞的血花溅起,顺着透明罩壁缓缓滑落,宛如一道道血泪。
记忆如潮水般再次朝游夏扑来。
烈日当空,焦灼的大地蒸腾着扭曲的热浪。
他身着身着玄色祭服,手中捧着青铜礼器,一步步走上高台。
沉重的玉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额角渗出的汗珠滑落,在下颌处凝成一道水痕,最终滴落在干燥的台阶上,瞬间被蒸干。
高台之下,跪伏着无数百姓和官员。
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嘴唇因干渴而皲裂出血,却仍虔诚地匍匐在地,额头紧贴滚烫的泥土。官员们身着官袍,面色凝重,手中的笏板微微颤抖。
苍天在上,朕以自身性命,祈请甘霖!
陌生且熟悉的响起,像是他自己的,又像是另一个人的。
回音在死寂的天地间乱撞。
“跪——”
沉闷的高呼不知从何处传来。
帝王缓缓跪下,双手捧起青铜祭器,高举过头顶。
祭器里盛着最后的清水——那是从千里之外的深井中运来的,如今却只剩浅浅一层,映出他低垂下来的麻木双眸。
风,忽然停了。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连虫鸣鸟叫都消失无踪。
百姓们屏住呼吸,浑浊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帝王咬着牙,拔出旁边的短刀,用力冲着自己的手掌一划。
鲜血流入祭器之中。
若天有灵,请降甘霖,救苍生于水火!
话音未落,一道阴云自天际缓缓蔓延,遮蔽了刺目的烈日。
轰——
沉闷的雷声自远方滚来,像是某种古老巨兽的低吼。
百姓们猛地抬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眼中迸发出狂喜。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有人死死抓住身旁亲人的手,指甲几乎嵌入皮肉。
滴答。
一滴水落在皇帝的祭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看起来像极了血。
滴答。滴答。
越来越多的雨点砸落,起初稀疏,而后密集,最终化作倾盆暴雨,冲刷着干裂的大地。
百姓们疯了似的仰起头,张开干裂的嘴,任由雨水灌入喉咙。他们欢呼、哭泣、跪拜,甚至有人直接扑倒在地,让雨水浸透衣衫,仿佛这样就能让干涸的血肉重新活过来。
皇帝仍跪在高台之上,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淌,浸湿了衣袍。
他缓缓闭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雨,雨终于来了。
雨点砸在干裂的黄土地上时,被风干的希望、被碾碎的尊严,此刻都泡发了,膨胀成某种带着腥味的集体癔症。
无人看见,在阴云之下,雨幕之中,藏匿着一双非人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其余四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这个忽然出现的罩子挡住雨滴后,游夏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就闭上双眼,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怎么回事?”
柔妃瞬间就把隐约想起来的那点记忆一起抛在脑后,满心只有现在的游夏。
剩下两人也是如此,一人扶住游夏的一条胳膊。
唯有端王还算冷静,甚至拽住了着急忙慌的柔妃。
“先别动。”
柔妃:“你拦我干嘛,我家……”有两个字即将脱口而出,却又因为记忆被阻断没说出来,只换成了,“陛下万一出事你负责啊?”
端王嗓音微沉:“他没事,只是正在想起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见她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元答应皱眉道:“你之前经历过?”
端王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对此多说,显然那不是一段好的记忆。
是在她尚未进宫之前,曾在一处断壁残垣中醒来。分明对此处是陌生的,脑中却不断地涌现出画面。
例如枯死的树,枝桠扭曲如乞讨者的手臂指向苍天。被扒掉一层土的墙壁,井台上绳索磨出的深沟,残破屋檐上挂着褪色的红布条或许祈雨仪式留下的。
“朕做错了。”
游夏突然抱头低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垮:“朕不该求雨,这一切都错了。”
柔妃眼神一凛,不等其余三人反应,猛地伸手过来扣住游夏肩膀,“这些记忆是假的,跟你没关系。”
游夏瞳孔涣散,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朕错了.....朕真的错了......
“跟你有个屁关系!”柔妃气得大骂一声:“明明全都是那个该死的雨神在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