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东宫偏殿。
皇太孙朱雄英刚结束今日的经筵课业,便依昨夜与父王议定之策,传谕宣礼部、户部、工部、吏部四位尚书觐见。
四位尚书大人闻召,不敢怠慢,即刻整肃衣冠,匆匆赶往东宫偏殿。
他们心中皆有些揣测,不知这位近来屡有惊人之举的皇太孙殿下,此次召见所为何事,但观其近日圣眷之隆,必是非同小可。
进入殿内,只见皇太孙朱雄英端坐于书案之后,虽年纪尚轻,但眉宇间已隐现威仪,目光沉静而锐利,竟让四位久历官场的老臣也不由自主地端正了姿态。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四位尚书大人平身,看座。”朱雄英声音清朗,抬手示意。
待四人落座,内侍奉茶后,朱雄英开门见山,将创办《大明日报》的构想、宗旨以及初步章程,清晰明了地向四位尚书阐述了一遍。
其内容涵盖报纸的定位——朝廷喉舌、沟通上下;主要内容——谕旨摘要、政令解读、捷报祥瑞、格物新知;发行渠道——驿站系统、官府张榜、民间抄传;乃至初步的人员构想——遴选文笔佳妙之低阶官员、翰林学士“兼职”撰稿编纂。
四位尚书凝神静听,初时眼中皆有惊异之色,但随着朱雄英条分缕析的阐述,惊异逐渐转为深思,继而露出难以掩饰的钦佩与振奋!
礼部尚书率先拱手,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殿下此策,高瞻远瞩,泽被万民!将朝廷德政、圣上隆恩,直接宣达于黎庶,使民知朝廷之所思,官晓百姓之所急,此乃三代以降未有之盛事!于教化、于沟通,功莫大焉!臣,谨代表礼部同仁,必竭尽全力,助殿下成此千秋功业!”
他主管教化,对此举所能带来的教化效果,感受最为深刻。
户部尚书则更关注实际,沉吟道:“殿下此举,若能畅通信息,使朝廷政令直达地方,减少胥吏从中盘剥、曲解之弊,于清丈田亩、征收税赋、推行新政,大有裨益!且殿下所言,撰稿者给予些许‘润笔之资’,体恤臣下清苦,实乃仁厚之举。臣,定当督促所属,凡报纸所需钱粮数据、新政解读,必力求精准、迅捷!”
他掌管钱粮,深知信息不畅带来的贪腐和低效,对此举的务实价值极为看重。
工部尚书更是直接与格物新知相关,声音洪亮:“殿下圣明!将番薯土豆种植、新式农具此等利国利民之格物新知,刊印传播,可使良法速行天下,惠及万民!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大好事!臣,工部上下,必鼎力支持!凡有需工部提供之图谱、数据、技法,绝无拖延!”
吏部尚书抚须沉吟,目光中闪烁着深思之色:殿下此议,关乎朝廷用人选材之大计。臣以为,报刊主笔、编纂人选,不仅需文采斐然,更需品行端方,熟知朝廷法度。吏部掌铨选考核,于官员之品行能力,最为知悉。此人选遴选、考核之事,吏部义不容辞,定为殿下把好此关。
他一开口,便从官员选拔任用的角度,提出了关键建议。
四位尚书的反应,虽角度不同,但无不透露出对《大明日报》这一创举的高度认可,以及对皇太孙殿下卓越见识的由衷敬佩。
尤其当听到润笔之资时,四人眼中虽保持矜持,但细微的神色变化,却透露出发自内心的认同。
毕竟,大明官员俸禄之低,他们身处高位或许尚可,但下属官员的清苦,他们心知肚明。殿下能体恤下情,主动提出此事,怎能不让人心生感激?
朱雄英将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看来,此事确实切中了要害。教化、行政、格物、用人,皆能从此报中获益,也难怪他们如此支持。」
「润笔之资虽是小惠,却能收买人心,激励实干,这笔花费,值得。」
他面色沉静,待四人表态完毕,声音陡然一沉,字字清晰如金石坠地:
“四位尚书大人既知此报关乎国运民心,本王心甚慰。然,空谈无益,贵在力行。本王今日便定下行止——”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四人惊疑不定的脸,一字一顿地宣布:
“限期,十日。”
“十日后,创刊号完整样稿,必须置于本王案头!”
“十日?!”
尽管四位尚书皆是久经宦海、城府深沉之辈,这前所未有、近乎严苛到不可能的时限,仍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们心头。
礼部尚书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瞬间想到,光是让翰林院那些讲究“雅驯”的老学士们,接受用白话为百姓写文章,三日恐怕都未必说得通!
户部尚书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盏中茶水漾起波纹。十日内要核对、精简并解读全国的钱粮数据新政,还要确保通俗易懂、绝无错漏?他仿佛已经看到户部各司今夜必将燃起的通明灯火。
工部尚书脸上的振奋瞬间凝住,嘴角抽动了一下。那些精巧复杂的农具图谱,要简化到农夫都能看懂?这可不是光有干劲就够的。
吏部尚书的反应最为内敛,只是眼睑低垂了一瞬,但心中已是波涛翻涌。十日,不仅要遴选品行才学俱佳之人,更要思虑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朱雄英将他们细微的震惊与为难尽收眼底,却毫不容情,语气铿锵,继续下达具体得令人窒息的指令:
“一、礼部牵头,四部协同,三日之内,必须议定章程、遴选标准、审核流程草案,报本王审定!本王要看到具体可行的条文,而非空泛之议。”
“二、人员遴选,同步进行!吏部主考品行操守,三部举荐专业才学,五日之内,拟定名单,供本王圈定!人选宁缺毋滥,若所荐之人后续有失,举荐者同责!”
“三、十日之期,乃铁律! 样稿内容需字斟句酌,万无一失。自撰稿、编纂、审核至定稿,各环节需明确记录,责任到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让殿内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给出了并非只有压力,还有打破常规的授权:
“为促成此事,本王予尔等两项特权。”
“其一,办事所需银钱物料,可凭本王特赐手令,向内库或工部格物院先行支取,事后一体核销,免去一切繁琐流程,以免延误!”
“其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将协办信息传递、人员背景核查及一应协调安保事宜。若遇地方或任何衙署无故阻滞、推诿,可立报蒋瓛,直呈于本王!”
他停顿片刻,让这“先鞭子后宝剑”的意味深深烙印在四人心中,最后落下那句无可转圜的裁决:
“此乃陛下、父王与本王共同瞩目之要务。十日后,本王在此验看成果。若有延误,或初刊有失——”
“本王唯四位尚书是问!”
“臣等……遵旨!”压力与特权同时加身,四位尚书心情复杂无比,齐声领命。
这已不是寻常的公务,而是一场必须调动全部资源、打破一切常规的攻坚战。
就在众人以为领命即可告退时,吏部尚书却再次上前半步,深深一揖,问出了一个关乎这个新生机构根本的问题:
“殿下明鉴。臣尚有最后一问,关乎此报长远。”
他措辞谨慎,却直指核心,“此《大明日报》社,非常设官署。然其主笔、编纂人等,既担朝廷喉舌之重责,又享殿下亲授之‘润笔’与考评优待。敢问殿下,此报社于朝廷规制之中,当作何归属?其人员之责、权、利,又当以何等形式确定?此事不明,臣恐日后于人员调动、考绩评定乃至赏罚追究时,名不正则言不顺。”
此言一出,其余三位尚书也暗自点头。不愧是吏部天官,问的正是他们隐约感觉到却未深想的要害——
这报社,到底算个什么?
朱雄英看向吏部尚书的目光中,赞赏之色更浓。他需要的就是这种能见微知着、虑事长远的能臣。
“吏部尚书所虑极是。”
朱雄英斩钉截铁地答道,“此报社,初创期暂挂于‘格物院’名下,以示‘格物致知,沟通上下’之意。然其所有人员之遴选、考核、奖惩,皆由本王直辖,吏部备案。可视为…… ‘特设御前文事机构’ 。一切章程,以本王今日之言及后续所颁手谕为准!非常之事,当有非常之制。尔等只需明白,尽心办事者,本王与朝廷绝不亏待;玩忽懈怠者,无论品级,严惩不贷!如此,可还明晰?”
“殿下思虑周详,臣无疑虑!”
吏部尚书心头一震,“特设御前文事机构”,这短短几字,已赋予了这新生事物超然的地位和灵活性。他彻底明白了殿下的决心与手腕,深深拜下。
“去吧。”朱雄英一挥手,“时间,从现在起,已经开始算了。”
四位尚书再拜,匆匆退出东宫偏殿。
他们离去的脚步近乎小跑,便面色凝重地直奔各自部衙而去。
阳光下的背影,仿佛带着硝烟的气息。
他们需要立刻回部衙,召集属下,全力落实此事。
看着四位尚书离去时那充满干劲又略带紧迫的背影,朱雄英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大事欲成,必作于细,亦需雷厉风行。」
「十日之期,是紧了些,但唯有如此,才能打破窠臼,让那些因循守旧、企图拖延掣肘之人,来不及反应!」
「《大明日报》,将是我大明掌控舆论、引导民心、推行新政的利剑!此剑,必须尽快铸成,且要锋芒毕露!」
而此刻,走出东宫偏殿的四位尚书,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兴奋。
礼部尚书低声道:三位,殿下此议,非同小可,十日之期更是紧迫,我等需通力合作,万万耽搁不得!
户部尚书点头:此事若成,于我四部部务,皆有大益。尤其是殿下体恤下情,允以,下官们闻之,必定感念殿下恩德,用心办事。
工部尚书直笑道:本官定当全力配合!正好将那些利民的新式农具图谱、技法整理刊印,让百姓早日得惠!
吏部尚书抚须道:人选之事,关乎报纸声誉,本官定当严格把关,确保所用之人皆德才兼备。
四人不再多言,拱手别过,各自匆匆赶回部衙,准备大干一场。
消息很快在四部乃至更大的文官圈子里传开。
皇太孙殿下欲创《大明日报》,并限十日成稿!
那些有望被遴选入报社、或能为报纸撰稿的低阶官员、翰林学士,在听闻此事,尤其是得知尚有润笔之资后,更是群情振奋!
以往,他们纵有才华,往往埋首案牍,难有直达天听、泽被天下的机会。
如今,竟有如此平台,能让自己的文章随着驿站系统传遍全国,更能得到额外的酬劳,怎能不让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悄然在大明文官体系中涌动起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变革,正在这位年轻的皇太孙殿下手中,悄然拉开序幕。
而他们,或许将成为这历史性变革的参与者与见证者。
东宫偏殿内,朱雄英独立窗前,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目光深邃。
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现在要做的,就是确保它能在十日之内,破土而出,迎接阳光。
而更大的风浪,或许也将在那时,随之而来。
他,已做好了准备。